《科大瞬间》64期 | 卢延风 8711
母校六十周年校庆,校友们纷纷撰文回忆母校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和发展历程,在如此气氛之中,往事也不断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令我清不自禁地拿起笔来。自忖一下动因,主要有两点:一是我本人与科大的特殊缘分。我与科大的情缘不只是五年寒窗苦读,作为一个安徽人,我在初二时就已经把科大当作我的奋斗目标。科大地处合肥,对于我这半个合肥人来说自然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到目前为止,我大学级的母校就有五个,在别的母校我都只待过两三年时间,而在科大我却待了五年。我是87级计算机系的校友,87级同学独特性还在于,我们是科大校史上唯一曾在军校接受过正规军训的一届,这是写作此文的第二个动因。
军训
坦院殊缘1987年9月,我们新生入学报到后不久,学校便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两套绿军装。9月12日,星期六,同学们一大早就起床,穿上军装,整理好行囊,准备“开赴前线”。军训的目的地是蚌埠坦克学院,我们先从学校徒步行军至合肥火车站,然后由一趟专列把我们运送到蚌埠。到达蚌埠火车站后,再徒步行军一段距离,然后有军车把我们接到坦克学院。我们87级新生共810人,被编成一个军训团,行军时我们两人一排,整个队伍蜿蜒几百米,犹如一条绿色的长龙。如此规模的学生军在大街上行军堪称八十年代的壮举, 对此中央电视台和安徽电视台都争相报道过。
到军校中接受正规的军训是学兄学姐们送给我们87级的一份礼物,对于这份礼物不同的人自然会有不同的反应。科大的学生在八十年代堪称天之骄子,有些人难免怕苦怕累,尤其是对骄子中的巾帼们来说,艰苦的军事训练似乎有些残忍。然而就我个人而言,我却把这五周军营中的正规训练看作一个机缘。对于我这个一贯天马行空的人,那段短暂的,时时处处需要遵从规范的集体主义生活,是我人生中难得的阅历和体验。所以,虽然三十几年过去了,当时的一幕幕场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军营生活的第一印象是艰苦,队列训练、战术训练和射击训练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三个部分。九月份的太阳虽然已不是那么毒辣,但是烈日下每天几个小时的训练仍然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几周后就有一场阅兵仪式,队列训练自然是训练的重中之重。一天训练下来,每个人的绿军装上都可以看见重重的盐斑。在战术训练中,印象最深的是匍匐前进,训练时每个人要趴在地上向前爬几十米。在射击训练时,则可以看到许多同学戴着厚厚的眼镜, 趴在地上,抱着半自动步枪,眼睛一动不动地长久盯着准星。在射击测试时,什么好笑的故事都有,测试前每个人分配五发子弹,结果有人的靶子上居然出现了六个洞眼,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同学暗中助了一臂之力。
科大军训团九连七班战友合影
艰苦的训练之外,最深的印象是集体主义生活。在军营中,个人主义没有存在的空间,任何个性都只能藏在自己的心中,牙刷、牙缸、毛巾、脸盆、茶缸、暖瓶等一切物品都有规定的摆放位置。对我来说,最头痛的是母亲给带的大棉被,因为在军营中它必须叠成砖头形状,每天早晨起床后我总是手脚并用,可忙活了半天,被子最后仍是叠成馒头的形状。 在军营中,几乎任何事情都是大家一起做,包括起床、吃饭、睡觉,甚至包括洗澡、上厕所。可能由于军训生活太单调的缘故,大家为了振奋精神,经常在一起唱歌,军营中每天都是歌声一片。
在军训结束离开蚌埠的那一天,我这个桀赘不驯的个人主义者最深刻地体会到了集体的力量。当天坦克学院的教导员们到火车站为我们送行,火车即将开动,我们与教导员们一一道别。也不知怎么的,有的同学开始与教导员们拥抱,竟然还流出了眼泪。我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可是等看到边上的同学都一个一个开始流下眼泪,自己的泪腺也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一样,实在无法自己,车上顿时哭声一片。后来想到,在军营中,人们时时刻刻都相处在一起,感清不正是在朝夕相处中培养起来的吗?
塔中苦行
八十年代在学生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穷清华,富北大,不要命的上科大”。科大学生学习不要命,我们西区的拓荒者们学习起来更是不要命。在通常情况下,学生从为高考做紧张准备的高中进入大学后,生活方式会有很大的改变。与高中比起来,大学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高年级同学的熏陶在生活方式的转变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我们87级的新生一入校就是五周的军训,军训结束之后便被单独抛到还在建设中的西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与高年级同学之间从一开始就保持了很大的距离,形成了非常独特的新生文化,都入校近两年了,还有人说我们基本上还停留在高中生的状态。
与别的大学比起来,科大在数学、物理和英语方面有高得多的要求,这是基于中国科技元老们自身的经验,他们认为坚实的数理基础是从事科技研究的必备条件。由于科大与他们之间独特的亲缘关系,这种经验变成了科大的校风。科大本科原先学制五年,其中一半时间都在上数理基础课,实质性的专业课从三年级才开始。记得我们计算机系的学生当时和数学系的学生一起上物理课,和物理系的学生一起上数学课。数学课我们从微积分一直学到复变函数,物理课我们从力学一直学到原子物理。除此之外,英语的学习也受到特别的重视,有人当时称科大是留学美国的预备班,不少同学在入校时就已经考过了托福。由李政道牵头的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类研究生计划(简称卡斯比亚),在改革开放后运行了十年时间,科大学生占了入选生的四分之一,远远超出北大和清华。入选之后,学生有全额奖学金资助去美国大学继续深造。
在科大学习期间我们有三件宝物: 一是吉米多维奇的数学分析习题集,二是准备卡斯比亚考试的物理习题集,三是一台手持式的短波收音机。收音机是用来收听美国之音(VOA)的慢速英语节目,通常我会早上六点多起床,拿着收音机到校园里去跑步,跑完步回寝室的路上正好赶上慢速英语节目。
课后许多同学到教室里去学习,我则喜欢待在宿舍楼里。通常寝室里就很安静,遇到特殊情况,宿舍楼每层两头都有自习室。
作者在科大西区2号楼331室苦读
科大虽是理工院校,但在八十年代曾是一个思想极其活跃的地方,理工科学生的嘴上也不时地挂着弗洛伊德和尼采。在这种氛围中,在科技课程的学习之外,我对哲学和社科著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久我就变得走火入魔,成了班上的另类。当时我在科大读的书除了涉及到哲学之外,还延伸到了社会科学的多个领域,包括心理学、教育学、经济学、社会学、历史和人类学。最终我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毕业前报考了北京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并且如愿以偿。到如今科大时期的苦读开始见到成效,二十几年前的功夫,二十几年后在笔尖上开始发力。
科大西区是一座修道院,一座象牙塔,但是塔中的苦行僧们还是在想方设法让生活变得更有情趣一些。理工院校里女同学比例很低,这是一个普遍困境。幸运的是,西区的女生楼与男生楼近在旭尺,于是一些男同学把自己的专业才能做了创造性的发挥,只费举手之劳,便在宿舍里搭建了一个小型无线电发射台,接着开始了对女生楼的广播节目。他们很清楚,大多数女同学手中都有收音机,能接受到他们发出的消息。此外,与东区比起来,我们还有另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西区是安徽大学的近水楼台,而那里并不缺乏女生,于是一号楼中间的几个通风阳台就变成了僧侣们的观景台。如果还有闲暇,同学们便开起了巨型'拖拉机”,最壮观的时候,十几个人凑在一起,用上十几副扑克兴奋之至,吼声震天。如此激烈的场合,我也掺和过几次,但最终实在照顾不过来手中的牌,只好作罢。
并肩成长
我们87级学生入住西区时,西区的建设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当时西区的建筑只有三座学生宿舍楼和一座食堂,这是我们最熟悉的生活空间。三座宿舍楼中一号楼是研究生楼,二号楼是本科生楼,三号楼是女生楼。一号楼和二号楼结构相同,每座楼分两个单元,两个单元相通,每层中间单元接头处是一个大阳台,这是我们諒衣服和聚会的场所。 女生楼结构特殊,规模也小很多。作为我们拓荒西区的补偿,87级得到了相对优越的住宿条件,本科生四人住一个寝室,而且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带书架的学习桌,这种待遇在全国上下的大学中都让人羡慕,而且科大宿舍还是合肥屈指可数的几个冬天供暖气的建筑。
在第三教学楼投入使用之前,学校在靠近黄山路的一边建了一排简易的工棚式教室,食堂的大厅也被分割成几个教室,在这两个地方上课是一番难得的体验。如果上午的后两节课能被排在食堂里上,大家都会很兴奋,因为到了午餐时间,等别的同学从远处赶过来时, 我们早已站到了购买大排队伍的最前面。
冬天在工棚教室里上课又是另一番情趣。为了取暖,老师讲台的正前方摆了一个大炉子, 在炉子上方接着一个烟筒,烟筒先是竖直地往上走,到了一 定高度,来个90 度转弯,然后延伸到玻璃窗外。通常学生上课都尽量找后排的座位,以便进入老师关注区域之外的安全地带,然而在那种教室里,靠近炉子的前排座位总是最先被占满。
除了我们日常活动的教学生活区外,整个西区就是一片大荒地,一些零星的工地分布其中。早上出去跑步,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脚手架。最先成型的是另一个角落里的同步辐射加速器楼,这是西区的地标建筑,地标的地位一方面来自本身特殊的外形,整个建筑物外观成圆形,上方是一个大圆顶,远看像是外星人降落在地面上的一个大飞碟。另一方面,同步辐射加速器是中国的一个重要的国家实验室,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来做实验。后来我和朋友回忆道,我每次跑步,一看到加速器楼就立刻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加速前进。
在西区生活学习的五年里,我们与西区并肩成长,我们学到了新知识,西区也不断地发展成型。在这个过程中,三教建成并投入使用,周边的办公室楼也都相继投入使用。开始的两年里办许多事都要去东区,但是接近毕业时西区已经基本上自成一体,其间计算机系也由东区搬到了西区。
我们在西区拓荒,不只是西区成长的见证者,同时也是西区的建设者。今天西区的也西湖周边绿树成荫,风光秀丽,但当时她只是一个小水坑。在劳动课上,我们曾在坑边挖过土,劳动的大军也像军训时那么浩浩荡荡,几百人在一起挥揪抬筐,那场景真是异常壮观。
计算机系搬家最后的一幕至今记忆犹新,同学们经过几天的忙碌,把办公室和实验室里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搬到了西区的新办公楼,最后剩下的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大柜子。不好的消息是,它们身架太大,进不了电梯。无奈之下,同学们鼓足干劲,硬是用人力把几位”大神”抬上了楼,为此晚餐我多吃了两个肉包子。
三十年过去了,西区又陆续增添了许多新的建筑,整个校园也变得非常美丽。我们当时的宿舍楼和食堂都已经带上了岁月的痕迹,然而我们的青春回忆却永远鲜活地留在了那里。 校园之外的合肥城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原先的交通死胡同逐步发展成全国重要的交通枢纽。经过长期的基础积累之后,科大的许多专业都在收获硕果。我本人也把家从北京迁到了合肥。衷心地祝愿科大和合肥前程似锦!
最后,我用诗歌把自己对母校的一片清意化入韵律之中。
母校情缘
不是偶然邂逅相见,
心中早已把妳暗恋。
最终来到妳的身边,
心中充满欣喜无限。
莘莘学子三点一线,
科技高峰奋力勇攀。
家事国事民族忧患,
事事在心息息相关。
厚积薄发峰回路转,
欣闻母校捷报频传。
度过多年平凡低调,
家乡也在腾飞快跑。
游子浪迹天涯海角,
终将回到故乡怀抱。
那时便能与妳谈笑,
每曰相伴共度夕朝。
大海鸿波无垠浩渺,
天数时运常长常消。
无论海水高潮低潮,
妳是我永生的骄傲!
今日科大也西湖一景
今日科大西区一景
*本文转载自《我们心中的科大》文集,文字与图片经《科大瞬间》编辑、收集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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