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日(十八)伤别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到面的;于是,在你暂时放下先或者暂时转过身的时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日又将重聚的希望,有时候甚至连这点希望也不会感觉到。因为,你以为日子既然这样一天一天地过来的,当然也应该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昨天、今天和明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  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那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诀了。”—席慕蓉 《小红门》

秦雨思和李天启婚后平静的日子过了有好几年,生活温暖、平和且安定,好像日子就会一直这么幸福着走下去。

董香兰癌症扩散和恶化的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她手术后的恢复一直不错,秦建国很辛苦地照顾她,方方面面的生活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大家包括主治医生都很乐观。又一次例行复查的时候却发现董香兰癌细胞扩散,她又住进了医院。

秦建国的电话没有打给秦雨思,而是打给了李天启,他对这个女婿一直非常看重,觉得他虽然大不了秦雨思多少,行事却是比她稳妥可靠太多,他叮嘱李天启,秦雨思脾气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切记要委婉一点,董香兰刚刚入住肿瘤医院,他还在和医生讨论治疗方案,让秦雨思不要急着马上回家,免得添乱。李天启接了这个电话心里不禁一沉,他喜欢秦雨思,相处没太久就急着想结婚和她的家庭有很大关系,他特别喜欢她们的家庭氛围,一家人互相理解,互相体谅,宽厚相待,多大的难事一家人有商有量的过。秦雨思跟他说过她小时候像个假小子,爬窗子溜出去玩,带头跟小朋友们从高处往下跳,该学习的时候从门缝里偷看电视之类的事情没少干,秦建国不知道用藤条抽过她多少回,每次她挨打董香兰总是挡在藤条前面,劝说犟牛脾气的秦雨思赶紧给爸爸认个错。所以秦雨思跟董香兰最亲近,什么事情都愿意跟妈妈说。

李天启那天下午请了半天假,提前回家,把整件事情理了一下,吃过晚饭后他把坐在沙发上的秦时雨搂到身边,“老婆,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妈妈的后续治疗还需要一些钱。我打算把我们所有的钱都寄回去。”

“我爸这什么毛病啊,家里有事不跟我说直接找你!老公,你不用为了挣表现就把家底全部掏空,我们这个小家也有要用钱的地方。”

李天启的脸色凝重起来,“雨思,妈妈这次情况不太好。”

接下来的谈话是伴着她的滂沱泪雨进行的,他也忍不住陪她哭了一场。她果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去看妈妈,他让她不要着急,把钱的事情先安排好,妈妈接下来的治疗需要不少钱,他们需要好好计划一下。还有他让爸爸把医院的诊断资料发过来,他已经跟在深圳医院的朋友联系过在这边找专家再仔细看看,跟这些专家聊的时候最好她也在。秦雨思觉得他安排得很有道理,也就乖乖地听劝了。

从那时起,每个月发工资,李天启会按商量好的留下一些生活费,然后把两人剩下的工资都转给秦建国。他跟秦雨思说要把自己的工资也转给董香兰治病的时候很是自然,觉得这完全是一个女婿应尽的义务。他把剩下的生活费精打细算,尽量不让秦雨思觉得日子太过局促,毕竟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不太习惯斤斤计较地过日子。秦雨思并非全不明白,她有时会跟他说,“老公,不好意思啊,害得你也这么穷。”他会把她抱在怀里,“挺好的,我不在意这些,妈妈在就好。”

董香兰的治疗进行得很辛苦,化疗和放疗严重地影响了她的身体机能,进食什么的都很成问题,可她求生欲望十分强烈,愿意尝试一切可能的手段,像是把人放到四十摄氏度的环境下的高温疗法,每做一次大汗淋漓,人几近虚脱。秦建国看得心疼,虽然请了护工,还是和秦怡芸二十四小时轮班在医院陪着。

把在深圳能做的事情都安排了之后,秦雨思跟李天启说自己想尽量多陪陪妈妈。李天启给她买每个周末的火车票,她周五下了班走,周日晚上再回来,那两天她也并不回爸妈家住,就在医院陪着妈妈,这样一直守在医院的爸爸和姐姐可以稍稍休息一下。董香兰因为各种治疗头发已经完全脱落,人也变得越来越瘦,没有办法吃东西,生命全靠营养针维持着,即便躺在病床上嘴角也会随时涌出一些深绿色的不明内容的液体。秦雨思学着爸爸在妈妈的嘴边一直垫着纸巾,随时给她擦,晚上就握着董香兰的手在床边趴一会儿。妈妈看到她来都很开心,会用已经瘦得青筋暴起的手摸她的头,说辛苦她了之类的话,还说虽然治疗的过程很苦,可是想起他们一家人,她就觉得都能忍受,希望自己好起来后可以去深圳陪陪她,又说小李是个很好的人,你要跟他好好过日子。妈妈每天精神好的时候很少,母女俩常常也就只能聊上一小会儿,就是那每天一小会儿支撑着秦雨思每个周末的奔波,周六早上下火车直奔医院,再在周日从医院直奔火车站,坐在返程的火车上秦雨思常常会闻到自己身上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奇怪味道。

那个时候,秦雨思和李天启在钱上已经相当捉襟见肘,每周都是秦雨思一个人回去,李天启在火车站接送她,两人就颇有了一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相依为命的感觉。李天启不声不响地包下了所有的家务活,周日接她回到家一定是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让她吃饭洗澡就赶快去休息,他陪她聊天,追剧,或是看着她疲惫地在他怀里睡着。

五一小长假,秦雨思又是一放假就奔回去陪妈妈。医生开始给董香兰用吗啡来缓解疼痛,她偶尔能坐起来看看报纸,精神头很好的样子,只是说话大多数时候前言不搭后语,脑子乱了,全是幻化出来的各种场景。秦建国要秦雨思通知李天启尽快赶来,妈妈的时间不多了。李天启赶回来刚刚好陪着秦雨思送妈妈最后一程,之前家里人已经商量好不用那些折磨人的抢救手段,董香兰走得非常安静。

身后事,确实是很多具体的事情,老家的规矩繁多复杂,遗体告别,火化,入葬,医院的手尾,亲朋好友的接待,李天启帮着秦建国一起处理,跑前跑后,相当辛苦。他不让秦雨思去应对外面那些繁琐的事情,他担心再给她添堵。秦时雨看起来比他担心的要安静得多,只是每天看着家里点的招魂的蜡烛发呆不说话,反而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董香兰的墓地选在城郊依山傍水的一处公共陵园里,墓碑后一棵挺拔向上的松树深绿色的针叶向四周蓬勃地伸展着,代替董香兰述说着对这个世界的依依不舍。秦建国挑的是一座双人墓,他自己的名字和董香兰的名字肩并肩地刻在了墓碑上,只是董香兰三个字被描上了红漆,清晰夺目。

“老太婆,你在地下不要怕啊,等着我,等我来陪你。”佝偻了脊背的秦建国轻声地安慰着,好像董香兰仍然听得到他想跟她说的每一个字。

跟在秦怡芸和姐夫之后,李天启陪秦雨思在墓碑前跪下,想起他进入这个家庭以来董香兰对他的各种好,小夫妻之间有冲突的时候董香兰总是先把秦雨思批评一顿,再悄悄地教他怎么把秦雨思给哄回来。董香兰临走前难得清醒的时候交待他,“小李啊,我家雨思心思简单,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知道你对她也是真心的,妈妈就把她托付给你了啊!”那一刻,他握着秦雨思的手,悲从中来,和她一起痛哭失声。

夜晚的家终于在送别所有亲朋好友后变得寂静,李天启和秦雨思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起靠在床上,秦雨思突然靠近李天启搂住他的脖子,“老公,我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了!”她压抑的哽咽着,怕惊动了隔壁房间的秦建国,眼泪和鼻涕涂了李天启一肩膀,李天启搂着她,手掌轻抚着她的背,“老婆,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没那么痛了。妈妈把你交给我了,你有我……”

妈妈的事情过后,不用每个周末都赶来赶去的秦雨思觉得有点空虚,正想着再报个什么培训班学点新技术,却发现自己怀孕了。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她把那个有着两条红杠的验孕棒递到李天启面前,李天启看看验孕棒,又抬头看看她,似乎在问:“真的吗?”她点点头,就看到那个她叫做老公的男人从沙发上一跳而起,向她冲了过来,满脸喜色地把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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