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着白,是女儿学校传统。
学校延绵百多年,初始是男校,后与女校合并,始兼收男女。见校史照片,黄黄纸页上毕业生一律白衫,怕也是此地诸校传统。
早几个月女儿就开始在网上遍寻靓衫,姑娘们都有手机上群组,大家及时互通消息,不要重复才好。终是选定一件,女儿穿上给我看,纯白亚麻,略略拂膝,后背有密密细腻褶皱,熨帖细腰长腿,好看煞。
前后顾盼几番,也就换回运动衫裤,还是娇娇憨憨,也是,才十三呢。
这一年疫情,百事百端不顾,不料女儿却忽然长大。她本是签约Model,疫情之下,少有工作,她去给小朋友远程补习数学。现在身高已经超过妈妈,穿衣打扮自有主张,每日闪着黑亮长发,自己安排课业舞蹈义工,一应井井有条。
步入中年,再看《牡丹亭》,看到心里去的却是杜丽娘母亲的一句:每日绕娘身有百十遭。
东方人的真情,总有个物理的生理的距离在里头,耳鬓是要厮磨,儿孙必要绕膝,渡边思直子,即饮水也以厘米记。
眼见着女儿从小小一个宝宝长成现在玉立亭亭,绕娘身怕是万千遭了,日日欢颜相对,偶有不快,恰似雪白奶油上嵌了一块黑巧克力,终是要化在口中,暖在心上的。
裙子有了,还要挑拣相称的首饰。我拿出我的收藏,一一展开悬垂了给她看。我那时首饰都是父母置办,亦有家传,出嫁后夫家送了也有,只是除却婚戒,我从不戴别的。珍珠便是大颗浑圆,黄金玉翠也要粗粗厚厚,重甸甸的向下坠着,式样不说都是老旧的。女儿说妈妈我从没见你戴过啊,我笑说怪重的。
还是去了首饰店,女儿细细相看了全店的项链,最终停在一个赤金嵌宝的柜台前。链子都是细细的,宝石是Opal,不紧不慢,光华隐隐。我说这个颜色和切割都好,配你的裙子。女儿笑着请店员拿出一根来试戴。店员是个精致老妪,疫情下以丝巾敷面,严妆的眼睛闪闪。女儿小心打开搭扣,转身却戴在我的颈上,“妈妈,母亲节快乐!”
我一下愣了。她确实小有积蓄,但也都是自己积年劳动所得,这一根链子价格不菲,怕是把她的小金库掏光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店员已经以手抚胸,哦哦哦。
我眼前一湿,平静了好久才说,每年都是给妈妈做早餐,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女儿细心给我戴好,把宝石摆正,让我自己看镜子。“妈妈,这个好看,你可以真的戴。”
几十年没有的习惯,一夜之间也就改变了。我每日戴着这项链,运动跑步,工作家务,小小一颗宝石,有时会在胸前肌肤上一搭一搭。
赤金嵌宝,原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