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美三十年：（2）一家三口团聚
上一篇最后提到我不得不离开儿子，一个人来美。这里有个小背景。
30多年前国内很多省市已经开放自费留学，但在我省只有公派项目且设立时间不久，申请这个项目对家属探亲或者陪读都有严格的规定。如果出国进修和读硕士学位，家属孩子一律不能申请。如果是读博，要等两年之后配偶才可申请，但还是不能带孩子。私底下人们把这称作“扣人质”。从另一角度去理解，毕竟是拿着国家的钱嘛，不过按当时人们的经济状况，即便允许自费留学，也没人留得起。
我校陆陆续续送出去一些公派留学生，其中有不少已经成家有娃。其中一位来美读博士，两年头上没让老婆申请探亲，倒是自己回国，主要探老妈看两个娃，顺便跟老婆提离婚。妻子所在部门同事帮她出主意，说让你丈夫先给你办探亲，来美国后办离婚。拖了几年后丈夫同意了，加上政策宽松，妻子带着一儿一女来美寻夫，指望一家人在一起能改善夫妻关系，结果事与愿违没多久还是离了。还有一对，丈夫也是读博，聪明能干活泛，去加拿大不久就找到路子挣了不少钱，捎给国内带着两个娃的妻子。妻子（也是我校老师）立马申请探亲，并明确表示花了国家多少钱，一分不少还回去，但即便如此单位也不给批。妻子干着急也没办法，在校园内见人就抱怨：我手里就有钱，还他们还不行嘛？认识这对夫妻的都知道这两人感情好，人到中年了每天晚饭后出来散步还手牵着手，儿女双全且聪明伶俐。后来妻子带着儿女出来了，不久丈夫便提出离婚，因为等待期间有了别人。人们为之惋惜，暗地里戏称，八年抗战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当然有不离不弃的，其中有一对我们至今对他们还心存感激，具体原因下面我会说到。
我的情况不大一样，那时先生已经出国四年，但也还是受当时政策的管控，如果我自己申请有可能批，但带孩子希望渺茫 --- 从递上申请的第一步就有人提醒/警告我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偏向虎山行呢？首先我舍不得孩子，从儿子出生到不到点儿六岁，我自己带了近五年，特别是后来的四年，出来进去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小尾巴，还被人耻笑为“守活寡”。另一种选择，即使我狠心自己走，家中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托付，婆家在穷山没水（当地人都是饮用“旱井”水，即积下来的雨水）的山区，而我家这边都自顾不暇。想着没准儿碰到哪个不小心走了眼的官员能给批了？带着这个侥幸心理，我耐心地一步一步走。在见了若干个小鬼后，到了最后一个“阎王”级别的关卡 --- 省公安厅，我被告知如果还是想带孩子，那只能就此止步；如果改成仅申请我自己，那还可以考虑。
看到我的失望和为难，可能也考虑这样长期分居的危险（毕竟周围有不少现成的例子），我的家人克服了自己的困难，劝说并支持我一个人先走。这一走，我和孩子分开了整整十个月，而这十个月中家中发生的事家人都极力瞒着我，从只言片语我勾勒出个大概。简而言之，我的家人，从我70多岁的老父亲到我姐我哥，都因此受累，而我自己也被冠以“为了出国，把孩子留给哥嫂，导致他们闹离婚”的罪名，之后更是不论什么原因，即便我为他们做什么，都成了我报复我嫂子的说辞。这是后话。好在经过大家的努力，十个月后孩子的手续办下来了。
手续是办下来了，可孩子怎么来美国又成了一大难题。当时单位还有其他人办探亲手续，其中就有我前面提到的同样经历了八年抗战之一的妻子带女儿要来美国。听说了我儿子的事，王老师满口答应，表示只要时间能搭上，肯定没有问题。用她的话说，带一个孩子是带，再带一个能有多少麻烦？另外还有一家是父亲带女儿来，也非常乐意帮忙，虽然之前我们都不怎么认识。后来他们都没帮上，但困难之时愿意伸出援助之手，我们对此没齿不忘。
我儿子最后是自己飞来美国的。护照办好后，我两个姐姐家各出一个代表，送孩子到北京办签证。倒是没悬念，顺利签了。这边订了机票，那边送机场，办登记等相关手续，孩子被航班工作人员领上了飞机。孩子从视线中消失后的那一刻起，这一家人的心就全吊起来了，尤其是我七十多岁的老父亲。父亲是个细心人，我们年幼时其实没怎么管我们，老年后却对孙子辈的隔代亲表现得无以复加。
儿子来美当天的机票。
脖子上挂的。。。
下面这几张：怕我儿子丢了，我父亲准备的东西。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在孩子身上写满了这些信息：
自制标识 --- 缝在背后的。。。。
小手绢 --- 缝在衣服上的。。。注意手绢右上角的蓝色线头
小方巾 --- 口袋里装的。。。
再说我们这边。因为孩子是自己飞过来，所以只能一起一落，绝对不敢让转机，估计航空公司也不让转。这样我们需要开车一天半去旧金山接孩子。因为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程，先生内心惶惶，光拿着地图看路线就研究了好几天。因为那个周日4月4日（1993年）正好是“夏时制”开始（Daylight Saving Time – 2007 之前是四月份的第一个周日，2007年开始以后是三月份的第二个周日），我是第一年经历这个，心里犯嘀咕，怕把时间算错，无端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份心理负担。还好去时一路顺利，第一晚按照计划在加州一小镇过夜。巧的是12年后因我先生的工作关系，我们举家搬到此地，不过12年前住过的小旅馆早已被拆掉了。
在接机口等待时强忍着心中的焦虑，可能是由工作人员送出来，得等到最后。别的乘客已经走完了，这时看到一位男工作人员一手拉着一只箱子，一手牵着孩子，向我们走来。在核对了身份信息后，交接了孩子。还不等我们说声谢谢，他就转身走了。后来问了儿子，说一路上是不同的叔叔阿姨在照顾他，这个叔叔是最后一位。也就是说，是机上和地面的工作人员接力式地照顾着孩子，然后把他送到我们面前。真的是该好好谢谢她/他们！然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往国内家中打电话。现在不记得具体怎么打的，这时家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关键是老爷子能睡个安稳觉了。
再看孩子，脸色苍白，衣服前胸还有些面目不清的残迹。一问，果然晕机了，说是吃了“又甜又咸的白菜”（之后的几年孩子拒绝吃 lettuce）后不舒服给吐了，飞机上的阿姨帮着给他清理后就没有再吃东西。再仔细检查，孩子上身穿有两件毛衣一件毛背心，下身穿着一条秋裤加一条厚毛裤 --- 想这也是不舒服的原因吧。
这是我们接到孩子后在旧金山机场停车场的照片。上衣的左侧突兀不搭的布料是临时缝上去的口袋，里面装着尽可能多的身份信息，儿子的和我们的。
返回的路上有些不顺，但比起如此顺利接到儿子，那些小意外完全忽略不计。儿子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租的一室一厅公寓里里外外巡视一番，这很正常，新鲜嘛。可不解的是他把床上沙发上的被褥、枕头、垫子都要掀起来看看。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他是在找小孩，因为他住在我姐那里时，我姐的同事逗他说，你爸妈去美国又有了孩子，不要你了。分开十个月后再回到我的身边，闹了一阵子别扭，特别是跟他爹，但很快就没事了。谢天谢地，幸亏只有十个月。我的经验或者教训：不到万不得已，小孩子一定要自己带在身边。
再传几张照片：
再加两张，多年后。。。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