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ABC

1890年代,Sherlyn Chew的外婆出生在旧金山唐人街。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后,她随家人一起搬迁到奥克兰唐人街。在那里,Sherlyn的母亲出生了。后来,Sherlyn也在附近出生、成长。

 

外婆去世时,Sherlyn和她的表姐妹们各自得到一双外婆亲自缝制的鞋。鞋的配色十分艳丽,式样独特,尺寸极小。我看到Sherlyn收藏的这双鞋时,吃了一惊。我奶奶也裹过脚,记忆中只穿黑色的小鞋,但不至于这么小。

 

Sherlyn说外婆对自己的一双小脚非常自豪,她的脚,是周围的姑娘中最小的。海外出生的中国女孩儿也是要裹脚的,并且女孩儿从内心深处认可自己的处境?

 

我有点儿难以想象,那时的唐人街在旧金山是怎样的存在?与世隔绝,自成系统,看不见的纽带把唐人街与中国紧密相连?

 

现在的中国移民,最想念的是中国食品,接头暗号是“老干妈”,孩子肯定不会穿开裆裤。

 

孩子不仅不穿开裆裤,也几乎不拉二胡,不弹扬琴,不唱京剧。

 

但极有音乐天赋的Sherlyn从小学中国乐器,跟父亲学唱中国戏曲。22岁从伯克利毕业后,她去台湾继续学习深造并出道,在东南亚的舞台上弹琵琶。那是1970年代初。

 

但骨子里,她还是一个美国姑娘。独立、大胆、有追求。

 

她发现艺人的生活不是自己所想。圣诞之夜,她孤独地呆在旅馆的房间里,电视里播放的圣诞节目中,有她弹琵琶。去过很多城市,但是每到一处,都是从机场或者火车站直接到演出剧场的后台,她并不知道那些城市的模样。

 

于是,她回到奥克兰,拿了教师执照,在奥克兰唐人街的公立小学当老师。

 

她教最低年级,经常需要哄着他们唱歌,或者用唱歌的方式哄他们。她教他们唱中文儿歌,俄文儿歌,各种文字的儿歌。她的教室总是飘着稚嫩的歌声。隔壁班的老师听着听着,就来找她。跟她说,你也教教我们班的学生吧,我可以带你们班的学生去上体育课。更多的老师来找她,你也来教教我们班的学生吧,我可以带你们班的学生去上美术课。

 

在这场自由市场式的交换中,学校发现了她的价值,干脆把她安放在音乐老师的位置上,从此她教学校里每个班的学生唱歌。

 

她唱歌非常好听,实在好听,跟她聊天儿的时候,我就等着她展示如何教学生唱歌儿。第三次见她时,我终于向她表达:你唱的实在太好听了。她说,在伯克利上学时,旧金山交响乐团的指挥来伯克利客座教课,她在课堂上得到了指挥的点拨,唱歌要有耐心、圆满唱完每个字,所有的拐弯儿都是圆滑的。说着她找出一张当年指挥的照片给我看,我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啊?我说:他长得很像小泽征尔啊,很有艺术家的气质。她回答:他就是小泽征尔啊。

 

她来自台湾的音乐老师在洛杉矶突然去世,她去帮着料理后事。师母给她看壁橱里,师傅留下的一大堆中国乐器。师傅曾经想要在美国开办一个中国乐队,乐器是从台湾买来的,乐队一直未能办起来。师母面对这些乐器,甚是为难,不知该怎么处理。那时已经是90年代,中国大陆生产的乐器远比这些乐器便宜,即便在二手市场,这些乐器也卖不出价钱。

 

Sherlyn答应用原价买下师傅留下的乐器,她告诉师母,回学校筹集资金,一旦准备好了,就来拉走这些乐器。

 

她四处化缘,也请求学校的PTA帮一把。这所小学地处贫困地区,家长都没什么钱,但还是五块、十块地帮她凑出一些。她拿着凑到的钱,借了朋友的一辆面包车,开到洛杉矶,把乐器拉回到奥克兰。

 

从此,她开始教小学的孩子们弹奏中国乐器。在公立小学里,成立了紫竹乐队。被她挑选出来的学生,每天早上第一节课之前,先去学习几十分钟乐器。

 

孩子们小学毕业了,为了让乐队继续办下去,她每天追着学生去不同的初中继续教学。

 

实在累得受不了了,她开始在校外给孩子们办乐队,让学生都到她的教学场地来学习、练习,省的她到处追着学生跑。

 

奥克兰唐人街周围,除了比较穷的中国人,还有更穷的黑人和墨西哥人。她的教学环境也就这样,除了中国学生,她还有墨西哥学生穿着唐服吹笙,黑人学生唱京剧包公。她说,跟着她学音乐的孩子不会仇恨中国人,也不会吸毒、早孕做坏事。

 

她是单身母亲,四十岁时,丈夫重病去世,当时儿子十岁。从此她工作,也带孩子。孩子六个星期大时,她和同是音乐工作者的丈夫发现儿子有很强的音乐感悟力,孩子两岁时,他们发现儿子有perfect pitch。生在她家,这个儿子几乎没有机会躲过从事音乐工作这条路。

 

她退休时,儿子接过了她的教职,继续组织学生学习演奏中国乐器,中国音乐。

 

她和她的学生,两次被邀请到白宫参加活动,一次是奥巴马就职典礼,一次是吴仪来访。她也尽力带学生去旅行演出,这些学生的家长是不会带他们去参观大学的,每次旅行,她都尽力让学生去参观一些当地的大学,开拓眼界,为申请大学做些准备。

 

退休了,她仍然苦苦支撑着她的乐团,她邀请从中国移民来的音乐家给学生上课,给老师的酬劳已经很低了,但仍然让她捉襟见肘。她只能从家长那儿收取一点儿学费,每个学生,一学期两百多美元。

 

她四处筹钱,在资本运作的社会里,为最不被资本青睐的社区化缘。与奥克兰相隔不远的硅谷,家长养孩子一掷千金,却鲜有人听说过北边儿有个中小学生的中国乐团。我跟女儿说,十多年前你去骑马夏令营,不住宿,一周一千多美元,那些住宿的夏令营,就更不要说了。你一个人骑马两周,可以让十个孩子学一学期中国音乐。女儿纵有同情心,骑过的马,也退不回去了。

 

暑假第一次跟女儿一起见到Sherlyn前,女儿曾经从大学校园给我发过一个短信:我们小时候你为什么让我们学西洋乐器,而不是中国乐器?我回答:我不知道在哪儿学中国乐器,只能有什么老师,就让你们学什么呗。

 

这可能是真的。Sherlyn长大的过程中,周围有人唱粤剧,有人演奏中国乐器。她成长的环境一直跟中国有很深、很密的联系,从外婆到她自己,再到她的孩子和学生,一直是来自中国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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