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师扶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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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师扶帅【原创】

 

 
   


 

一, 引子

 

前几天,曾在中国家喻户晓的小学生黄帅去世了。我和她中学同班,大学同校。虽没有深交,但我心中一直有些话想对她说,一直有个故事要讲给她听。一直有个心愿想要告诉她。

 

 

熟悉她的人都会同意 1979 年通过高考进入北京工业大学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否则命运将完全不同。当年在她是否应该被录取的问题上,曾有着强烈的反对之声。据当 年《人民日报》的披露:“有些同志认为,不应该录取她, 理由是:《一个小学生的来信和日记摘抄》在教育战线造 成的危害太大,她错误严重。另一些同志认为,应该录取 她,理由是黄帅当时只有十二岁,是被利用的,她实际上 也是一个受害者。”以至于最后要由时任中宣部部长胡耀 邦拍板,“黄帅考了三百二十分,不录取,小孩子犯错误, 能让她自己负责吗?有的同志就没有大眼光。”黄帅遂被 北京工业大学录取。

这里有一个问题:胡耀邦咋会知道“黄帅考了 320 分,不录取”呢?那是因为有人传了信。而当年阴差阳错的,我就成为了传信人中的一环,在懵懂中见证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喊冤,递状,申诉,青天,明断。

 

二, 领受任务

 

 

1979 年我在北大附中参加高考。那一年使用的是特殊规则:先公布成绩,再填报志愿。我的成绩出来了:过关! 这意味着我一年来昏天黑地的努力没有白费,应该顺利进入大学。站在考分榜前正在明自庆幸,背后就被人拉了一下。

原来是以前的班主任关秋岚老师。她把我拉到角落:友嘉, 我给你一个任务!

关老师是我的恩师,我对她尊敬有加,言听计从。我想, 该不是让我去营救哪位掉队的女同学吧?

果然猜中,老师说:黄帅只考了 320 分,进北大是没有可能了,这下坏了,可能没有哪个学校肯录取她了!

我自己刚刚着陆,无暇顾及落选北大的黄帅,我还不知自己是否进的了北大呢!我说:听不懂!您就告诉我该做什么吧!

我要你去朱平家,重启和他的关系,传话给他的父亲,我要见他!越快越好!同时通知朱平:明年高考复读班关老师保证有他一个位置!

 

三,难兄难弟

 

我是一年前 78 年 5 月从陕西转学到附中借读的,我在关老师班上和黄帅同班。全班有近 60 位同学,非常的友善融洽,那氛围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我从未感受过那样的温暖,每天都是身心舒展,充满希望的。那时我们班盛产学霸,群星璀璨。最为顶尖的一群中就包括黄帅,遥遥领先,高不可攀,叹为观止。我只能望其项背,亦步亦趋, 奋力追赶。

 

我之后又来了一位借读生    朱平,小个,壮实,胡子拉碴,平和朴实。那时全国教育正在拨乱反正,国家出大力气修理北大,派出了时任教育部副部长周林来兼任北大的党委书记(这是一个空前的顶级配置)。书记来北大只带了一名副手,就是原南京大学的同事朱秘书。朱平就是这位朱秘书的儿子。 父子两人住在蔚秀园的两房一厅。

 

 

 

前排 19 号是我,后排右三是朱平。

 

朱平从南京初到北京,两眼一抹黑,父亲身居要职,经常 开会出差,需要有人照顾。我们班男生只有我住在蔚秀园。于是关老师要求我关照朱平,包括生活上的一切。不知

从哪儿弄来一辆破自行车,我带着朱平钻遍了北大的每一个角落。整天黏在一起,同出入,共进退,饿了就去食堂买饭,困了就去他家睡沙发。弄得和亲哥俩差不多,把一肚子的坏招都掏给了他。

 

朱家很特别,只有最简单的家具,不开伙,他父亲我称为朱伯伯。对我很是友善客气,总是问我:朱平还欠你饭票吗?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朱家的烧鸡。说烧鸡那是统称,

 

实际上是各种烧熟了的整只的鸡。他父亲外出开会只要可能就会带回一只烧熟的鸡。每到这时我和朱平就能饱餐一顿,桌上铺张报纸,把鸡分成两半,先吃肉,再啃骨头, 最后把残渣仔细的嘬一遍,弄得满嘴喷香,满手滴油。每当我们开吃后朱伯伯就到另一间房去大睡,鼾声震天。我觉得他睡觉比我们吃鸡还过瘾。

 

一次,吃鸡时我忽然发现桌子上垫的不是报纸,而是拆散的一本小册子:“1980 年全国高中教学大纲草案”。吃完鸡后我们扔了骨头留下了小册子,并拿给了关老师。几天后附中重新油印了新的复习大纲。我在里面明显的看到了小册子里的内容。

 

半年后分班备考,我和朱平不再同班了,作息时间不同, 他也熟悉了燕园,附中,有了新的朋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现在,关老师让我再进朱家,求见。

 

 

四, 负托登门

 

 

我选择了傍晚时分去朱家,先在楼下转了几圈,看到朱 伯伯的住房灯是亮的,我知道他在家且没有睡觉。上楼敲 开门一看,父子俩正在桌前对坐吃鸡。朱伯伯说:“友嘉, 你来晚了!都快吃完了。”我赶紧说我不是来玩的,是来

 

通知朱平复读班和为关老师求见的。“关老师?教过你 吗?”朱平使劲的点了点头。“那是什么事呀?是朱平的事吗?”

 

这才发现我好像说不清是什么事:是黄帅的事,她考了320 分,进不了北大,好像也不会被其他学校录取了。我照着关老师的话说。朱伯伯听不明白,他说:我是一个秘 书,有组织原则,不能为这事见你们老师,而且我也无权 做主。要想申诉,上班时间到校党委办公室,那里有专人 接待。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你们老师可以写一个书面材料, 我代为转交。这样他们在处理时会更慎重一些,仅此而已。两个方案老师可以自由选择。

 

我连忙回报关老师准备书面材料,说朱伯伯好像不知道黄帅是谁。

 

回到家我问父亲:过了分数线有可能不录取吗?比如黄帅。父亲肯定的回答:不录取的可能性极大。录取分数线是指录取的最低分数,比它低一定不取,但没有规定比它高的就一定要取。每年都有过了分数线不被录取的学生, 而且申诉无门。规定就是这样,过分数线的档案调来各个学校挑,挑剩下的下一批学校挑,都剩下了没人要了,就只能自认倒霉。黄帅这种情况,要是我就不取她,不是歧视,是不惹那个麻烦。在一线录取的都是各系的老师,取

 

回了黄帅,今后几十年都会影响学校的声誉,正反面的都有可能。这是系一级老师做不了主的。当然要是她的成绩够上北大,就会被录取,北大是不怕这些麻烦的,每年都会录取一些怪才。

 

第二天傍晚,我拿着关老师写的十几页的申诉信走进朱 家。朱伯伯看了两页就说:我知道了!现在我知道黄帅是 谁了。可问题是她还没有被歧视,还没有不录取,怎么申 诉呀?你们老师没有写上想要怎样呀?还有,申诉信不能 这样写,没有人有时间细看。朱伯伯递给我几张印有“北 京大学”的空白公函纸:用这个写,写明人物关系,经过, 最重要的是要写清诉求。不要超过一张纸,大字,简单, 然后把这封信作为附件钉在后面就行了。

五, 保证录取

 

我觉的很有道理。晚上再和父亲讨论。

 

关老师应该提个什么诉求呢?父亲在屋里转了几圈,找出一张纸,写了:“领导协调,指定院校,确保录取。” 十二个字。父亲是力学系主任,参加过 77,78 两届的招生录取工作。他解释道:每个学校的录取老师手里都有一个名单,那是出发前从校领导那里得到的,上面是一些特殊学生,有的是文体骨干,有的是特殊原因。招生办的老

 

师只要见到就会录取。要是先找到一个学校愿意录取,列入特殊学生名单,黄同学就可以确保不会落空。

 

赶紧报告关老师。认为可行,重写了申诉信,将这十二个字作为诉求。

 

拿到朱家,朱伯伯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意思!说着他伸手拿笔勾去了“领导协调”四个字,又把后面八个字改成了“确定院校,保证录取”,做了几处改动后“请关老师再抄一遍吧!内容相同,一份写:高教部各位领导,一份写:各位有关领导。到时相机送出。”

 

第二天,等我把关老师抄好的两页纸拿到朱家,朱伯伯已经离开北京了!朱平告诉我,父亲临时接到通知,中央在青岛开会,连夜出发。离家时带上了申诉信的原稿,留下一句话:胡耀邦正在青岛,关老师的事应该能成!

 

 

 

这是我在附中的毕业照,后排左二是朱平,后排左五是我, 前排左三是黄帅,第二排右八是关秋岚老师。

 

 

六,尾声

 

大概两周后,关老师告诉我:时任中宣部部长的胡耀邦先生,对我们的申诉信做出了积极的回应。黄帅已经确认

 

将被北京工业大学计算机系录取。“友嘉,你也去工大吧! 市重点,毕业后北京分配,可以照顾家里”。

 

于是我也放弃所有全国重点院校,直接报北工大,被物理系录取,79 年 9 月 5 日和黄帅同一天在北工大报到, 又成了五年的校友。

 

我知道,在坊间,对于黄帅,关老师,甚至胡耀邦先生都有观点完全不同的评说和议论,但这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判断。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是熟悉的同学,可敬的老师和有求即应的青天父母官。

 

最后,大声说一句:人生转折点有人扶一把,黄同学, 这一次你的运气相当的不错!

 

 

【全文完】

兵团农工 发表评论于
好!人性高于党性。呵呵
欲千北 发表评论于
謝謝。感慨。感動。
dong140 发表评论于
谢谢分享。都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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