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09. 25 Day 6
早晨从帐篷里出来,搓着发凉的手指走向营地中心的洗手间,抬头看见太阳公公的笑脸。昨天从132号公路转入299号公路,一路上风雨追随着我们进了公园。公园游客中心的那位工作人员说,今后一连五天下雨。我听了不禁皱眉,来这里是来爬山的,下雨还怎么爬?谁料到,今天居然是个晴天。
手里的咖啡飘着热气,看着公园旅游指南中标出的19条徒步线路,我在心里盘算着今天的行程。
Gaspesie Park位于Gaspe半岛内陆,群山连绵,河流穿行,高地气候塑造了这里特殊的地貌植被。重要的,这里是圣劳伦斯河以南,唯一的Caribou(驯鹿)栖息地,创立于1937年的公园为这群特殊的动物提供了一块永久的保护地。公园内的第一高峰——Mont Jacques Cartier,海拔1270米,也是Quebec境内的第二高峰,独特的冻土带风貌,是驯鹿的保护区之一。公园严格规定每天的登山时段:早10点至下午4点,而且每年九月三十号就封山了。为此我特意调整了这趟旅程的安排好在在封山前赶到这里。
既然天公赏脸,那就先吃这颗最好的葡萄吧。事后证明,我决定正确。
公园有专车直达Mont Jacques Cartier山脚下,不过需要在游客中心提前预定。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也可以自驾到那里,然后付费坐公园的专用汽车进山。
等车闲暇,在山脚下的游客中心看了一些关于驯鹿的图片介绍。这里的驯鹿是大西洋驯鹿,生物基因不同于北方驯鹿,曾遍布海洋省的森林中,由于捕猎和森林砍伐逐渐绝迹,最后退缩在Gaspesie Park这片山区中。然而这里的生态环境同样不容乐观,八十年代驯鹿的数量还有220只左右,到了2008年只剩下50只了,是加拿大的濒危保护动物。
进山的大巴车来了,我们和其他游客戴上口罩鱼贯而上。这让我想起当年幸运进入落基山的秘境Lake O’Hara,那里也是特殊保护区,需要乘坐公园的专车进入。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只穿着T恤短裤,现在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到了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山上,扛得住吗?
步道沿着一条碎石路蜿蜒向上,周围的植被也一路变化。在公园手册里,这条登山路线8.2km,需4-5个小时,难度等级D(difficult)在夏季,驯鹿大部分时间在900米以上的高度活动觅食。冬季,不像北方驯鹿需要迁徙几千公里,这里的驯鹿只需迁徙至700-900米的低海拔森林中。森林中生长的香脂冷杉树(Balsam fir)上长着它们最喜欢的食物:lichen—一种白色的苔藓。在冬季,lichen是它们的主要食物来源。成年驯鹿每天需要进食五公斤的食物,需要大片适于生存的领域,现在能有这片栖息之地,实属不易。
一路上我们留心观察。在通往Lac Rene的小径上,我们发现驯鹿留下的新鲜粪便和清晰的足迹。
我们追踪到湖边,足印消失在旁边的树林中。这个宁静的小湖,应该是它们常来喝水的地方。
接近山顶,低矮的灌木丛取代了森林,阵阵冷风袭来, 四周乱石横卧,荒草杂生。在高海拔线上没有树木的遮挡,视野开阔。抬头可见山顶的观景台,四周却没有驯鹿的踪影。它们是野生动物,不会站在那里欢迎游客的到来,见与不见,可遇而不可求。明白,心里却放不下这份执着,忍不住问一个下山的姑娘,可见驯鹿?答曰:看到一只,就在前面。
顾不得疲劳,我们疾步前行,唯恐错过时机。果然没走多远,见一只驯鹿独卧荒野。
我们在远处静静观望着它的一举一动,唯恐打扰它的安静。然后沿着乱石中特意辟出的小径,像追星族一路尾随拍照,看它起身行走,啃食地上的苔藓,在一棵小树上蹭痒,然后缓步走进山坡上的树林,消失了。我像一个激动的粉丝终于有机会一睹偶像的风采,心愿满足,此行无憾。
登上山顶的瞭望塔,这里可以360度眺望四周的丛山峻岭。原来山顶不似我想象的是一个尖峰,而是平坦广阔的一片。这里的山并不陡峭,起伏连绵。几个背着大包的年轻人继续前行,走向群山的深处,让我意识到步道并未在此终止。是啊,这里的山峰是著名的Appalachian Mountains的一部分,从这里一直到美国境内,延伸上千英里。
下山途中,出乎意料的惊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五只驯鹿正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游荡。十月初,各个分散的驯鹿群将会聚山顶,开始它们的交配期,届时山顶上会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气味和雄浑的吼叫。这就是为什么公园九月底封山,让性致高昂的驯鹿避免人类的打扰。
那头体格硕大的雄鹿格外吸引我的眼球。它显然是这个群的头领,颈环白毛,头顶大角,步态从容,威风凛凛。阳光亮了它身上的白毛和挺拔的鹿角,在蓝天白云之下,它身后千百万年形成的古老山脉连绵如画,在广袤的天地间,它如同大自然造化出的精灵,与周围环境自然融合,用生命的灵性给这静寂荒凉的大山画上了最精彩的一笔。天地有大美,面对这种大美,感动无语。我所能表达的就是用镜头记录下那一幅幅美丽的画面,将此时此景刻入未来的回忆。辛苦我的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她的肩旁做我的人肉三脚架。
记住图片里的这段话吧:
你,
细观群山,
静听风声,
深吸一气。
想象,这里的驯鹿与你
呼吸同样的空气,
聆听同样的天籁之音,
眺望同样的地平线。
驯鹿和人类的你
同是广袤自然的一部分,
驯鹿是这个地球上独特的、无可替代的生物链
你当尽所能去帮助保护它。
下山的一路上,我们都在谈论着今天的好运气,高兴得像在路边捡到了宝贝玩意的小孩子。感恩上天,赐给机遇,得见这样美丽的生灵。
在山下的停车场,看见三个背着大包、风尘仆仆的年轻小伙子从山上下来。他们体格健硕,笑容开朗,头枕背包,席地而卧。他们或许已在大山中露营徒步多日,吸收了山水灵气,才显得这般英姿勃勃、气质非凡,让我联想到山顶上自由自在的驯鹿。
一位等车的白人老兄走过来跟我搭讪。他看见我在山顶上对着驯鹿一顿狂拍,问我能否可以把几张拍的照片发给他留作纪念。(回家后我把照片电邮给他,他非常喜欢)于是我们便聊了起来。他是一名律师,来自魁省,这次老友四人结伴出游。他曾到过Quebec 很北的一个小镇,因为他的合伙人认识那里的因纽特人酋长。他说那里也是一个保护地,有机会看到上千只驯鹿迁徙的壮观场面。不过驯鹿不会提前通知你,它们什么时候动身,往哪里走,见不见到,全凭机缘。他告诉我那个地方的法文名字,我哪里记得住。不过他说,你开车是到不了那个地方,要坐飞机过去。
不知我下一次的机缘在哪里?
2021. 09. 26 Day 7
昨夜又起风雨。凌晨醒来,在雨点的敲击下又沉沉地睡去,做了一个荒诞、无法解析的梦。晨起,天阴,细雨。庆幸昨天的选择,走了最好的路线。早餐一改往日的咖啡加方便面,而是高热量的煎蛋、香肠、bagel和咖啡,为了今天的徒步。
今天的目标是Mont Albert。此山虽不高,但更陡峭难走,难度等级最高:Ex(Expert)登顶往返12.6km,需五个半小时左右;如果穿越山顶从另一侧走长线下山,全程17.8km。Visitor centre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午后3点后会下大雨。我们决定只走短线。出发时,巧遇昨天在Jacques Cartier 等车的律师和他的三个老伙伴。他们拿着公园的旅游指南,还在研究今天的行程。
一路天气阴晴变化,风雨无常,衣服穿穿脱脱。站在一处观景台上,那个被大片绿色森林所包围的四星级酒店——the Gite du Mont-Albert 落在远远的下面像一个小火柴盒。
步道穿行在森林山谷中,随处可见那种冷杉树(Balsam fir),树上挂着一缕缕的白色苔藓(lichen),我们戏称为树胡子,这是驯鹿的重要食物来源。此山也是驯鹿的栖息地,九月底封山。当年在云南的老君山第一次看到树上挂着的树胡子,格外新奇,摘下一缕挂在下巴上拍照玩。当地人说,这树胡子在没有污染的高海拔山区才能生长,那里的五月有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没有驯鹿
路上遇到两个小伙子居然跑步下山,走路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在Bic公园时,我听说魁省公园将举行一个trail runner的比赛,难道他们是在为赛事热身?跨溪流,过吊桥,风雨吹打,脚下泥泞,走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跟昨天比,今天登山更艰苦费力,我却喜欢这种登山的体验。走在寂静的森林里,呼吸着天然大氧吧,眺望来路,胸襟开阔,不禁想起苏轼的那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萧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平日读诗,只是从文字中解义。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诗人那般大起大落的人生坎坷,怎么能真正明白他的诗词中蕴含的人生领悟,即使明白了,当自己人生遭遇风雨萧瑟时,能有诗人那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豁达和洒脱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路才能更好地理解书中的智慧。走着想着,一首小诗即兴入怀:
仰望雾中峰,跋涉脚下路。
回首曲折处,阴晴皆风景。
经过2小时45分,我们终于登顶。山顶凄风冷雨,大雾弥漫。这样的天气哪里能见到驯鹿的影子?我们躲进山顶的那个小木屋里休息避雨。但听得外面风声呼啸,似地狱的鬼魂发出阵阵的哭号,小木屋在阵阵疾风中颤抖,从未听过这般凄厉的风声。如果是晴天,站在山顶,眺望四周,定是风光无限,现在只能悻悻而去。上天是公平的,昨天已经赐给我们最好的葡萄了。
风雨兼程,原路返回,最终用了大约五个小时。沿着Sainte-Anne River河谷返回,才知这里还是三文鱼的回流地。在游客中心的停车场又遇到早上那老友四人,跟他们真有缘分啊。看他们的年纪都在六十以上,让我想起一部电影,四个童年的伙伴在年老时结伴出游,想找回昔日的单纯和快乐。明天大家各奔东西,祝这几位老哥旅途愉快,找到他们的快乐时光。
归来时间尚早,虽感疲乏,不想回到营地无所事事地坐着,于是鼓动妻去走Mont Ernest Trail。据介绍走这条步道只要二个小时,难度等级I(intermediate),而且是看到驼鹿(Moose )的佳地。
我们来到trailhead的停车场,一辆车正要离去,只剩下我们的车孤零零了。步道平整易行,如果不是风雨袭人,这一路上应该是赏秋悦目。不似Mont tremblant满山枫树,这里多是黄叶的白桦树,远处的群山片片金黄,别有一番秋色。雨越下越大,一路上别无他人,偌大的天地中,只有我们两个小人在静静行走,聆听自然,感受风雨,沉入其中。
来到山顶的观景台,地高风疾,刮得人有些站立不稳。如果是晴天,登高此处,360度众览群峰,风景独好。我们刚走过的Mont Albert山峰远远地隐藏在厚厚的云雾中。
风雨兼程,我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十五分就走完了步道,可一路上也没见心心念念的驼鹿。这样的风雨天里,它们肯定都窝居了。见与不见,还是机缘两字。
打道回府。车窗上的雨刷不停摆动,这条僻静的山路边有野鸡出没。妻突然一声尖叫,我下意识地急踩刹车,一头体型硕大的驼鹿突现眼前,它大概也没想到会同一个钢铁怪物不期而遇,受惊的它迅速蹿入路旁的树林中,没给我一刻拍照的机会。上天总是自有安排,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向你开示!
回到营地,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个热水澡。喷洒的热水流淌全身,从骨子往外热得舒服痛快,不禁从心头发出“啊”的一声叫喊。忽听得隔壁女厕所传来哗哗的流水伴着阵阵呻吟,我理解那种淋浴舒服的快感,可是妹子,隔墙有耳,你那性感的叫声比热水还撩人啊。
晚上,一身干净,坐在帐篷里喝着威士忌,听雨点敲打。那种放松的感受就像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终于坐下来安歇了。妻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这吃了无数次的简单食物此时如此的美味可口。夜色裹着迷雾完全包裹了我们的帐篷,除了头顶那一点光亮,四周寂静黑暗。
酒精让我的思维活跃,我想把灯熄灭,体验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妻不答应,她害怕黑暗,钻进帐篷睡觉了,留下我一个人独坐黑暗中。我想起多年前读过的那本《西藏生死书》。人死后进入中阴界,无论你生前多么显赫富贵,前呼后拥,死后只剩一颗孤独的灵魂,面对无尽黑暗。你情愿与否,恐惧与否,黑暗照常来临。
黑暗闭合了我的眼睛,却给了我一双翅膀,让我的思想在雨夜里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