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妈在亚马逊开升降车已经三个多月了,正赶上旺季每周干50小时,回家还得伺候猴子们,着实累得像条老狗!
昨天上班时头昏脑胀,正梦游没留神拐弯时升降车撞到了栏杆,“咣当” 声响回荡在亚马逊巨大无比的仓库里,顿时蹦出三两个蓝背心儿,紧张兮兮质问猴妈:撞得咋样?!猴妈当即惊醒,白眼一翻:没咋样,啥事儿没有不过撞了一下,你看那么多柱子!他们围着猴妈四周一查:人,车,货安然无恙,但还是立马把猴妈的开车执照没收了。
猴妈心中不爽问曰:那你准备让我到哪儿歇着去?用手一指那几个站着聊天的阿三大妈:跟他们一样?蓝背心见猴妈气有不顺,面露尴尬曰:呃呃呃,你去问问你们小工头。
我们小工头是个年轻的小男生,包着黑头巾。他大眼睛眨一眨,往楼上瞄了一瞄说:那就上楼吧。猴妈心中一喜,随即问道:只有今天上楼还是以后都上楼?他说,明天也上楼吧,你都没执照了。猴妈追问:那什么时候把执照还给我?他说:不知道,要等重新培训以后。猴妈一合计:起码得三两个星期,后悔啊,早知道早点撞了!
脱下沉重的安全带,猴妈踩着铁楼梯上到二楼,顿时觉得浑身轻快无比。二楼也是巨大的货仓,只是货物比较小件,都装在抽屉或者小搁架上,像药物食品玩具细软电器什么的,工人手推货车一件件去扫货,如果你不在乎一天穿铁头鞋走2万步以上,这个活儿简直就不算是活儿!
二楼的小工头被几个印度大妈围着闲聊等活儿干,另一个白胖妞远远地低头玩儿手机。猴妈心中暗想:嘿嘿,没想到我猴妈也有这一天!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强,到什么地方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三个月前猴妈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对几个干粗活儿的印度大妈产生羡慕嫉妒恨!
故事从头说。
疫情赌场关门猴妈失业了,在按摩店打工没多久又封城,猴妈再次失业!封锁了就在自家后院种菜,去年整个夏天几乎没买过蔬菜,苹果也是自家种的,确实省了不少钱。当番茄辣椒丝瓜摘完准备拉秧子的时候,猴妈跑到菜场仔细一看价格,傻眼了!
这时候失业金也停了,再不出去挣钱全家干挨饿啊!
除了每周帮人家打扫两天卫生,秋收季节猴妈跟着几个老女人到农场摘了几天大麻,混了满身满头满车的大麻味儿,挣来一些牛肉和番茄鸡蛋。活儿很快干完了,猴妈看着漆黑一片的未来,必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才能给冰箱里填上源源不断的牛肉番茄和鸡蛋,
亚马逊工厂招人了!一周四天,每天十小时,每小时18块7,上班直接有家庭医疗牙医福利。小猴子正准备箍牙!
报名前上网查了企业员工评论,竟全是各种差评,各种对于被残酷剥削的控诉。YouTube里也有一些年轻工人精疲力尽干活儿的视频,猴妈深深怀疑自己这把老骨头能撑得住吗?
这时候猴妈耳边听说有三位熟人或熟人的朋友,在亚马逊工厂干了三天辞职了。三个人全都只干三天?怎么不是四天或一周?猴妈有些疑惑。
但不管怎样,全职,白班,有福利,为了冰箱猴妈值得一拼!猴妈一向认为既然是给人打工,尽量选个大公司,像三千多块美元一股的亚马逊财大气粗还能成天跟草芥般的臭工人过不去吗?
结果亮了:我所在的取货(picking)组那一天一共招了9名新工人,在第三天过后就只剩下了4名!
他们离开的原因:有三个人不敢开升降车,要求选其它工种不被允许。这是亚马逊文化的一部分:它的安排就是板上钉钉,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说得也对,如果你不能开这种机器,你跑来干嘛?还有两个人我猜是完成培训正式干活儿后发现真的太累了,当场逃跑的。
剩下4人中有一姑娘每隔两三周就拿个医生证明说她不适合开那种车,然后上二楼干几天,之后又被发回来开!只有猴妈,还有一个63岁已经退休的白人老头,加上一个20来岁的刚从印度来的,特别擅长各种偷懒的印度小伙在坚持不懈地开,直到猴妈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
亚马逊工厂规模巨大,可能猴妈见识少一进去就被震住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货架,来回穿梭的各类叉车,喇叭声不绝于耳!管理人员不是坐在办公室,而是推着他们的笔记本电脑出现在仓库各角落,不同颜色的安全背心代表工种和地位。
干了几天才知道,你想上个厕所来回起码得走十分钟,手机放在口袋里,下班一查步数:就算是开叉车的活儿一天下来一万步以上是少不了的!如果是包装运输等部门,或者走路取货一天穿着沉重的铁头鞋要走2万多甚至3万多步!
另外感觉跟别的企业不太一样的是它的网络自理化:从申请工作开始,到选班,签到,上工下工,加班,请假等等一切,工人都在自己手机上操作,根本不用接触HR的人。你到HR窗口找他们办事,他们会告诉你到手机电脑上自己操作去!你的面前除了手机程序,就是扫描器,开着你的车直接按照扫描器的指令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你迟到一小时,早退两小时,不需要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没人会问你一个字,放下活儿,关掉扫描器,把升降车开到停车场,再在手机上用亚马逊免费赠送带薪小时数填补上,然后刷卡出门扬长而去!
每取一件货,扫描仪上都有时间限制,每扫错一件货,你就不能继续往下扫,直到扫对为止,然后把大纸箱子搬到车斗里,下一个任务已经出现在扫描器上了,连时间都给你设定好了,进度条在移动:还剩120秒,119秒,118秒。。。你的错误率和速度都被记录下来,直到你错得离谱或者慢得要命,扫描仪上会跳出一行小字:“某某,请你现在立刻去某处见某某”,这时你终于有机会见到一个能喘气的和你谈谈了!
“你的效率有点慢啊?啥原因啊?你连续扫错好几个码啊?你应该先找这一类的,再找那一类的。 ” 这时候如果你唯唯诺诺,满脸惭愧,他们立刻会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起来。这时,你要想到他们的薪水可能只比你多两毛钱,于是你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哪里慢了?都是别人在前边挡住你,那么的大件电视放在最高层,10米高空摇摇晃晃,我需要安全操作,还能怎么快?于是他们就会安慰你,对对对,在我们亚马逊,安全永远第一!
但如果你取货速度惊人准确率极高,等待你的只有出现在扫描器上无尽的下一场任务,并且任务时间也被缩短了,果然AI真的厉害!
我所在的这家工厂在多伦多以东小城,以大宗货物为主,安全隐患较多,因此你可以以安全的名义慢慢做,别太在乎扫描仪上的进度条。据说世家堡那家全是小件,不需要开这种车取货,所以对每小时的取货量有更严格的规定,扫描器就是催命符,听说有人连厕所都不敢去怕完不成进度!
猴妈开着升降车一整天,并不是以前想象的有司机座位,而是全天站在这种车上,脚下踩着刹车纽,左手旋转方向盘,右手旋转油门,就算不去高空搬货,只开空车跑一天两个手腕都酸痛无比!膝盖也累得发抖!更不要说搬30磅,40磅,甚至50磅的箱子了!因此每当十小时结束回到家,猴妈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苟延残喘一两小时才活过来!
猴妈是个要强的人,有人干三天就跑了,可还有人没跑呢,那我为什么要跑?万事开头难,再坚持几天看看,就这样猴妈坚持到现在!前两月猴妈干活儿时赫然发现有一位看上去70岁的白人老太太在开升降车!她满脸皱纹,满头华发,弓背驼腰小心翼翼地开车取货,看到她的车斗里放着大宗的健身器材,一堆几十磅的大袋狗粮和猫砂,我在想:她这是遭遇到了什么啊,这把年纪了还在拼!
有次我开车转弯遇到她,我的车斗里全是大件重物,老太太赶上些小件东西,像尿片奶粉空气炸锅什么的,她竟满足地说:我今天好幸运没赶上大件的,并向猴妈投来同情的目光!
猴妈心里一阵心酸!她这一车是小件,而下一车肯定还是大件啊!大件小件都是那些小工头在电脑终端直接分派,整个工厂百分之八十都是印度人,小工头们是些20来岁的印度年轻人,干活儿的是年老色衰的老家伙们。小工头会把稍微轻一点的货分派给印度大爷大妈,猴妈阴暗地想:看这些三哥三婶们都长得真这么像,肯定都沾亲带故!
果然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两个老是聚在一起偷懒的三哥,你们是不是老乡?他们说我们是一个村子的!而少数白人黑人亚洲人就算跑去跟工头要求发点轻活,他只会假惺惺地说:给你的活儿就是很轻的呀。所以猴妈从来直接打开扫描仪开工,跟他们废什么话呢!既然自愿跑到工厂打工就别嫌活儿累!
但猴妈面对的不仅是累,猴妈有严重恐高症!
直到三个多月后,猴妈在高空取货时还是硬逼着自己不往旁边看,眼睛死盯着货架上的编码数字,心无旁骛,奋力翻动纸箱的六个面,在无数个条形码中寻找正确的那一个,忘了此刻正站在三层楼高的架子上,而随着搬动翻转箱子,架子左右摇晃!猴妈此刻却坚强地进入一种禅定境界!终于“滴”地一声扫码毕,猴妈面露喜色,一件货物成功入栏!不留神瞟向下方,始觉高寒不已,立时小腿发软,前额发虚!赶紧把车降到地面,深怪自己功夫浅薄,发誓回去将虚云老和尚开示重温,以达无我境地!
禅定功夫还没修成,猴妈的美尼尔综合症却又犯了!
干完十小时下工回来,猴妈特异功能开始显现:感受到地球在自转!但是厨房的柜子往左边转,冰箱却往右边转,怪哉!地球自转竟不是同一方向?于是上床闭目进入禅定。
不料早上6点被闹钟惊醒,猴妈翻身起身,感觉地球转的更厉害,更高速,但这次是往同一方向旋转,地球正常了猴妈放心了,但是脑袋抬不起来,还不能睁眼。
不能上班挣钱只好躺着等特异功能消失,直到到晚上10点才起得身来洗把脸。掰着手指一算:前几周加班干活儿领到不少赏银,年底还够给猴子买部新手机。算了,这两天在家歇着全当闭关禅修!
虽然本质上我们是贝索斯的底层奴隶,但他毕竟能让你吃饱穿暖,就别老想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猴妈半世沧桑终于明白:王侯将相,确实有种。
老是听年轻的80后说什么方向和努力关系,猴妈倒觉得方向是由天定的,或者说业力所为,或者像“黑客帝国” 里说由程序安排的,总之对普通人来说几十年光阴就是某种程序。我们的方向都得走向死亡。那些改变世界的大咖他们都是肉身的半神,或者干脆就是蜥蜴人,就像贝索斯。
所以,猴妈出定后穿上工装裤,挂上割纸刀,带上劳保手套,蹬上铁头鞋于次日清晨再次走进亚马逊工厂巨大无比的仓库!想到冰箱里存放了新鲜的牛肉鸡蛋还有涨到3块多一磅的番茄,猴妈想,既然方向对我早已没啥意义,那就努力干活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