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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烟记事(314) 明月山脉
在文燕苦等军校结果的那半年里,绝大部分同学都找到了工作,其中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雅安县林木加工厂。雅安在成都西南,距重庆有900里远,已经到了青藏高原边缘。三年前它还是西康省会,由于西康省撤销,才归入了四川。如此偏远的地方,文燕的同学仍然趋之若鹜,只因那两年工作特别不好找。重庆升不了初高中的学生人数众多,能有一个正规单位接收就谢天谢地了。
实际上,这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根据当时团中央的一份报告,仅1954年,全国未升学的高小毕业生就达210多万人,他们在城市里找不到工作,绝大多数都去往农村。所以“上山下乡”运动并非肇始于文革,而在50年代就开始了,并且已有相当规模,堪称一项长期国策。毛泽东“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指示,也是1955年合作化运动期间发出的,远在文革之前。
中共中央《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中,更是明确提出:“城市的中、小学毕业的青年,除了能够在城市升学、就业的以外,应当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下乡上山去参加农业生产。”这个规划的时间跨度超过两个五年计划,可以看出城市就业压力有多么巨大。毛泽东在1966年提出“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则是最后来了个釜底抽薪——大学都没得上了,一堆初高中生除了上山下乡,还能有什么去路?
毛泽东这样做,固然出于政治需要,但也是他搞计划经济的必然结果。三大产业中只重视工农业,而以“割资本主义尾巴”为由压制商业和服务业;工业中又片面发展重工业,忽视与人民生活密切相关的轻工业和手工业。城市劳动力的主体恰恰需要靠后面那些行业吸收,但它们由于天然的“自由主义”倾向,不见容于计划经济体制。倘若任其发展,必然影响国家对于经济资源的控制,同时会增强个体的独立意识,产生对社会主义的离心倾向,这些都与毛泽东的治国理念相违背。所以,只要他“按既定方针办”,城市劳动力过剩就会成为一个惯常状态。
文燕等到“竹篮打水一场空”时,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加入上山下乡的行列。1958年3月,重庆专门在市体育场召开群众大会,欢送上千名“知识青年”去农村,让他们身披大红花,绕场游行。作为地主家子女,文燕与有荣焉,显得格外激动。父亲被镇压以后,她还是第一次受到国家热切召唤,因此有了一种天降大任的感觉,似乎要去的是一块处女地,她可以在那里开辟崭新的人生。
欢送会开完,知青就奔赴“广阔天地”了。文燕这一队共有三四十人,去往长寿县万顺乡。他们先坐船,沿长江顺东航行了两个多小时,上北岸到达长寿县城。休整一下,就往北偏西方向,开始长途跋涉。中间翻越了好些山岭,虽然并不陡峭,但也要上上下下,加之道路曲折,不少人累得气喘如牛。文燕若对本省地质有些了解,会知道这里便是有名的“川东平行岭谷区”,为世界三大褶皱山系之一。它由多道“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组成,像河流一样通往长江。其中有一道叫做“明月山脉”,他们那天路漫漫兮上下求索,就是为了穿越它。
文燕虽然身体单薄,两条腿却已恢复正常,并不畏惧山路。她在重庆憋了三四年,重新回到大自然,顿觉心旷神怡。川东平行岭谷是集水之地,多条河流顺着岭边槽谷汇入长江,滋润得林木茂盛,山花遍野,竹海绵延不绝,实为城里人休闲怡情的好去处。但是火红年代与小资情调无缘,这些半大的学生娃们背着背包,跋山涉水,只为建设新农村而来。他们出了岭谷,又往北沿着大洪河行进,天黑才抵达万顺镇,走了将近一百里。就算一路上山明水秀,此刻也累得筋疲力尽,没有任何游兴了。
乡上的人却已等候多时,他们一到便团团围住,争着抢着要领回家去。这种热烈的欢迎方式,出乎文燕想象。争抢到最后,镇长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秩序,让干部们优先挑选。由于学生娃不够分的,好些乡民空手而归,相当失望。文燕分给了一位联社女社长,名叫董爱莲。她家住在镇子东边三里外的一个大院,里面有十几户人家,称为十七联社。
文燕插队落户的生活就此开始。董爱莲家中缺劳力,只有一个80多岁老奶奶,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孙子,她丈夫在镇上供销社工作,而她自己正怀着个大肚子。文燕一来,便把里里外外的活全包下了。一大早起来,马上就要准备猪食,因为猪比人饿得快,不得不优先照顾。具体操作步骤是:把玉米芯在对窝(石臼)里捣碎,放到锅中,先炒后煮,再倒入大桶,加牛屎搅拌——最后这道工序比较奇葩,但牛屎里含有不少未消化完的食物,很合猪的胃口。厨房有个窗户,外面就是猪圈,可以从窗口把猪食倒进去。不过文燕没那么大力气,只能拎着大桶出门去倒。
给猪做完饭,再给全家人做饭,然后收拾屋子,打扫院子,照顾孩子,没过几天又开始照顾月子,总之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这期间董爱莲的丈夫从供销社被精简回了联社,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本应和其他男人一起去种地,但每天干不了俩钟头就回来了,往床上一躺,啥也不做。文燕过着童家媳的日子,却任劳任怨,觉得自己成了这家的顶梁柱,很有成就感。她继承了母亲乐善好施的作风,把临行前文芳给她的一大包药,什么万精油、红药水、消炎面……,全用到了大院孩子们的身上。谁有点小伤小痛,都来找她,所以全院没有人不说她的好。
文燕表现得极为优秀,上面领导都知道她,不久又派给她一份新差事,让她隔天到镇上夜校给干部们扫盲。大院离镇子并不远,但中间隔着大洪河。这条河就在门外100米处,她常去洗衣服。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里面穿梭游动,显得很快乐。可是一到夜晚,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要过桥,先得问老乡讨个秫秸扎的火把,走一走就得摇一摇,否则火苗会越来越小。桥是石板做的,没有栏杆,如果失足落水,那可不得了。火把照不了多远,一米开外石板就和黑暗融为一体,摇一摇都怕把自己摇到桥下去。文燕心中一个劲喊“走直线”,可是腿肚子转筋,每一步都像在拧麻花。不过走了几趟以后,她逐渐适应黑暗,找到了当年走堰桥的感觉,不再害怕。其实这桥比堰桥宽得多,只要正常行走,不会掉下去的。
文燕就这样充满热情地践行着改造农村的伟大使命,每天她都是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满足进入梦乡。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获得了崇高的理想,这理想让她激动,让她的整个生命变得有意义。她对重庆、对涪陵、对文家大院都不再留恋,因为在那些地方,她从没有受到过高度重视。只有在万顺乡,她才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归宿。无论这个时代给过她多少痛苦,她现在开始全身心地拥抱它。
2021-1-26
炅龙 发表评论于
加牛屎搅拌——最后这道工序比较奇葩,但牛屎里含有不少未消化完的食物,很合猪的胃口。
烟斗狼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wangmsn' 的评论 : “国君礼是三个月,现在为那位戴啊?”怼得有力。话说毛泽东去世也没戴孝三个月,老蒋这排场有点大了。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暑训完后,学校来信要求我们去学校新生训练三天,我才不去呢去台北住那儿,开学后才带简单行李去报到,大一是得住校的,可是每间房间门上都有一小玻璃窗,可以供教官观察之用.一间寝室可住六人,我在学校用餐虽便宜却不好吃,学校里有一大批退役老兵在学校打杂,吃饭时他们会排在前头,学校由张其昀所创辨,当时为讨好老蒋愎新中华文化与老毛打对台,他自称为夫子,也是什会伪装的了.老蒋于我高三时过世,当时是以君礼待之,全台被迫戴丧三月,学生都得别一小束麻纱以示悼念,电视台停播所有娱乐简目改播党史,令人恶心,电影院也不准放片子了停业.只有夜市仍开,人们只有在那儿有娱乐.三月过后上面不知是谁的主意要继续带,学校老师就开骂了说国君礼是三个月,现在为那位戴啊,这意见被反映上去才停止戴.在台北上学有另一好处,学生月票可无限的去买一张三十元,台北任你游,主因是台北为全台首善之区,车票分段有些线路要两格票上车剪一孔,下车再剪一孔,而且市公车车多线多,真是一大福利.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在东海校园内可见到详妞,感觉他们真美首先头发金黄的,各色颜色,面孔又凹凸有致,身材又好,东方姑娘真不好比.在成功岭每晚睡前都会播放崔评的今宵多珍重,这就跟二战中德军的莉莉梅林效果一样,把我们这些少男们全都俘获了.同村同学中一起上榜的有好几位.都是重考上的,其中一位的父亲就是介绍我们一起去工厂打工那位,当我们一起回家读书时,被父亲送到台北南阳街补习班补习,那价钱可贵的很.考完后曾到台北探望他,居住于补习班的宿舍斗室中,一推门就见上下铺二床有一张小桌其它全无.他也带我们去附近吃南阳街著名的牛肉面,就是牛肉面上加了酸菜,我后来也曾在纽约法拉盛的南北和中吃到过.他又叫我和朋友回补习班教训一个同学他叫我们站在一旁用闽南话把对方臭骂了一顿就差动手打了,事后那人也找了几个帮手都带了家伙的来找他报负,他被埭个正着正好在房间里未走,对方一脚踢开门他藏于门后,对方见没人就到其它地方去找了,这招也被我学到了日后当兵时也用了一回,他老兄英文考了个鸭蛋,当时台湾联考,有单选题和多选题.答错是要扣分的.因此联考分数偏低,当时台湾有一防毛泽东条款.即有一科鸭蛋即使分数够高也不录取,他的总分够高,但英文鸭蛋因而落榜给结果改考警官学校被录取了因台人喜欢当警官在当时也不易考上
烟斗狼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wangmsn' 的评论 : 国军那时训练挺严格,是真准备和共军打仗啊!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下一歩就是到成功岭暑训,台湾兵役法男性老入大学或二专和三专得以缓征,但得到成功领暑训两个月再入学.报到后剔发穿军服收训,早期因受训太苦有人自杀,另由于天气干旱学员也因脱水而死.所以部队训练时有带大水桶塑料筒,上课间可排队喝小,这是全台唯一单位有这样待遇的.最近在油管上看到有一成功岭暑训片子,看到学员衣服总是尘土满身十分有意思,所有内衣裤和袜子都由洗衣房去洗,每人有一竹牌上写了目己名字,与内衣裤和袜子一起送洗,仍有时丢失,一天洗澡前一位学员报告班长内裤丢了,班长就指着正在洗澡的隔壁连说,看到没有快去偷去,大家洗澡时内衣裤挂在木栏外,里面是水池人在池边洗.由于全台上大专院校学生都在高层十分重视,小蒋都来视察,宋美龄的妇联总会也来送加菜金,吃的不错,另晚上除了夜教以外偶尔也请人演讲,其中有一位广西省的反共义士给我们讲訧他被下放到北大荒的事.另外行政院一些高官也来与学员会谈,我就参与了与费桦先生的座谈,我就放炮说耕者有其田小农制度因予改革,那时国军每年都需支援稻米收割,主因农村年青人跑光了,那片小田收入不如工厂打工,农村只剩下老人与小孩.费桦讲了些什么记不住了,只觉得他是一位人材说的头头是道,难怪当时的行政院长孙运璿那么器重他了,那时台湾除了十大建设在如火如涂的进行外,我们所不知的半导体工业也在悄悄推进中.在成功岭有全台惟二的震憾教育训练场也是最好的,我们进行教育时我的排长一名山胞跟我说你紧跟我后面爬,场地是上有铁丝网旁有炸药包爆炸,在上有机枪射击,排长爬的太快我跟不上而且差点脱力了.结训前全员步行至东海大学,路线经过我们村,我以前曾多次见过,东海大学有一座教堂是台中地标,我们老远就可见到二片金黄色的船帆般的建筑,由贝聿铭先生所设计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真美
烟斗狼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wangmsn' 的评论 : 不错。有志者事竟成。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关键的时候做合适的事。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我賺了三千多元,就给了弟妹各ニ百元,和弟弟逛台中市,那時已有冰激零小桶装了还有一些高级食材都想買,卻買不下手,錢財不可露白,我賺了錢的消息一傳出,我姊都來借錢,那可是我的私房錢我谁都不借,買了些參考書,國文英文,化學用很舊的,我那時太天真了,考试与做學问是兩回事.數學就看書本做習題可惜有些習题解不了.我妹又出狀況了,他又不上课了學校來了通知,我就跟父親说就别瀼他上學了.我因家里太安静容易睡著,于是每天骑单車至台中省立圖書館讀書,那是重考的人多,大家在一起你不好意思打嗑睡.我那時有位好朋友成積一向好于我也出了狀况,他不學習了,整日与村中一些坯小孩出去勾搭一些女子.有時也本拉我去做幫手,我去了一次後就告訴他以後別來找我,我要準備大學考试,最终我考上了榜尾,數學考了47分还是高標準數學成積有加乘,乘以二,甲组乘以三,化學考了個36分,真是失算,换一本好的参考書做一些新试题随便也可考個七八十分.我上了文化大學的森林系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毕业后由同村同学父亲介绍和他一起去造纸厂打工三个月.厂长是留日的,没啥技术厂是他设计的,但工厂的营运由一位黑粗学徒出身的工头领导,有两座造纸车间,有一个纸浆厂,原料以稻草为主外加些高纤维的进口纸浆以造出较佳的纸张,主供内销我小学也曾用过类似纸张做习题,部分外销至香港,稻草堆积成小山,他们在中间插铁管内装温度计,有雨水时稻草堆内部会发酵因而自燃,我是抄纸工学徒一个月三千多台币,一天加班四小时,一个抄纸班有一班长两学徒其实工作极危险,纸浆喷到毯子上然后压干再由一台大的蒸气轮压过,最后再传至磨光机磨光,什么事都由三人组完成,纸卷完成后由我吊离然后摆放新滚筒再传纸过来周而复始,其间纸张也会断裂抄纸工人就需传纸到卷筒上,其它两位也不教我,因而干了三个月后回家复习功课准备重考,
烟斗狼 发表评论于
回复 'gwangmsn' 的评论 : 我小时也有爆米花,自备米,每次开爆时跟撂炸弹差不多。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高三同学有ー位吴姓同学是个奇葩,福州人,在台湾由于蒋介石的要求要加入租借而不是出生地,他老兄自知考不上大学故留级一年由甲组转入丙组,他与我嫂因父亲同为法官而成为世交.到了我们班上又不肯读书,整天敲撞球打蓝球,有时也拉我去,喜欢唱歌,大家以为他在唱平剧,他却说他在唱流行歌曲,当时台湾男子二十虚岁得当只,这位吴兄为躲闭兵役而留级,学校也拿他无可奈何.一天他听到墙外有爆米花,于是向大家凑钱去爆米花,一般爆米花需自备米,卖家有糖浆把爆好的米花粘起来在放入模子裹压成方块再以刀切成小块,大家也觉得十分有趣都给了钱,也不知道他如何出的校门,神不知鬼不觉竟然把爆米花弄进来了,高三结束,我没考上,全校上榜的也只不过二十多位而已,重点科系,都没有,意料中的事,同村有位医官同学一早认清现状,高二掇学,到台北读补习班去了,台北南阳街乃补习班大街各式各样的补习班考大学二专的,考托福GRE的.考公务员的.他也没考上,人倒学的阴阳怪气的
烟斗狼 发表评论于
回复 'maplenight' 的评论 : 谢谢。我现在很忙,一周都抽不出完整的一天来写作。但我还是想把它写完,至少保证每周能发一篇。
maplenight 发表评论于
每星期都等着你的文章。挺好的,赞一个,就是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