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 陈涉世家》第一段读议

随翻随摘随忆 能感受得到 , 那块绕在南院上的云,又来了,看着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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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  陈涉世家》第一段读议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议:“少时”,这时陈胜当十五六岁以下,甚至更小。读之,可得细节:

 

一,“与人佣耕”,即陈胜尙不能独立操作。

 

二,“怅恨久之”。怅恨,少年人常有表情:恨不多,怅不少。即,内容不多,样子很大。“久之”,即常常会这样。不甘心,确实有。不甘什么,甘于什么,并不清楚。

 

三,“辍耕”,不是寻常的休息,是突然撂下锄铲,垄上一望一叹。

 

四,到了少年,便要下地。陈胜家境寻常。

 

怅,说少年的情状;辍,说少年的行状;久,说少年的常态。

 

史迁用词,啬极。

 

“苟富贵 勿相忘”。

 

议:也有“无相忘”的版本。“勿”,大人话,文章化。“无”,少年话,口语话。

 

这是后人整理过的话。一,精炼过。二,将少年之气留下了:什么也没答应的答应。

 

由此还能见到:陈胜家境不太差,一般的吃穿不愁,故而看得到想得到富贵;家中或邻居中有识字识事的长辈,使有见识。

 

“佣者笑而应曰”

 

议:

 

大人哄小孩的样子:根本不信其言,但逗乐哄着他说。这“笑”,亦嘲亦揶,这“应”,亦答亦问。

 

这里面没有对“庸俗”的鄙视,也没有对陈胜的少年胡说的点赞。有的只是照实记录。联系到史迁对陈胜的总评价,这个记录是带有批判的意味的: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不事切实的空负志怀。但史迁同时又予以记载,带出他对人生人世苦难的绝望之情:少不识事,虽幼稚,但珍贵。及长,什么都知道了,却连稚气之乐也没有了。

 

史迁于人于世,识见与情怀,于深切处更深一层,于痛切处更往下戳。不至于绝境且不得解脱,怎会至此。读《史记》,大悲伤无尽,大同情不禁。

 

之后陈胜揭竿而起的口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将对“苟富贵 勿相忘”的批判更进一步。这里史迁要说的话正相反:王侯将相,确有种啊!史迁用五帝本纪,用先秦列国的记载,一遍遍地说明,世事有常规,继承有道统。这重对人世的正常态度,贯穿史记。

 

但史迁却记录不正常,且细且详。

 

记录正常,是尽兰台令之职守;记不正常,是抒司马迁的个人于世于人生的愤懑。

 

“若为佣耕,何富贵也?”

 

议:

 

这,并非庸俗,并非小气。往细里读:可见成年人的务实三观:佣耕认命。这不是问,是答。且不怂恿,不哄,语气切实,写出庄稼汉的一般情状。

 

细品,史迁于庄稼汉的三观是认同的。“笑而应曰”,成年人歇肩的样子。“何富贵也?”,成年人的见识:干好手下活,瞎想些什么?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司马迁的三观之正。

 

读《史记》,以探险觅新之态,常凝“苟富贵 勿相忘”之不寻常而着迷,而正于此时,背离史迁之途旦启。不放过“笑而应曰”的寻常,则才能看到司马迁真要说的。

 

读《史记》,正三观,在“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处;见个人情怀,在“苟富贵 勿相忘”“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处。而世人往往反向。咋弄?

 

“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议:

 

这不是陈胜的原创,是他从大人那儿听来的。而语气之重,则是他的。一,他家境不差,且身边有文化人;二,陈胜当识点字,且聪明,听得出好听的话并还会用。三,不安分,且讨喜。不然不会使“笑而应曰”。

 

史迁记录这等人世间的异常,别具深刻。其中深重处:当人处于异常,且以异常为正常时,其绝望无边。少年陈胜慨然申志之时,虽无任何富贵的征兆,却是他一生中最富贵的时光。史迁记之以详,与其说是讴歌,不如说是悲叹?

 

司马迁,艰深如临,苦涩到舌。读,沉重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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