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8)

昨天回了老家,亲人们都赶了回去。搬入临终病房里的Luc,已经变形和变味。

Luc是老马的二哥,年轻时很拉风,今天骑摩托明天开赛车,老婆某天打包离开后,他一树桃花笑春风,把自己的枫糖农场越做越好。记得我第一次去Luc的农场时,是寒凉的初春,当我坐上并握紧农场里一辆小拖拉机的方向盘时,Luc跑过来,递给我厚厚的手套和帽子。

Luc算不上五官英俊,但一把年龄,仍然身上皮衣、脚下牛仔靴,见人就是媚眼。大概两三年前,那时Luc手脚已经不灵,仍有女人上门和他同居。老马说那女的年轻时就迷Luc,现在丈夫死了,留给她一个小农场。

老马有六个哥哥,Luc排行靠前,虽然年长许多,但他是Paul的教父(教父教母可以是长辈也可以是同辈,职责是照顾和陪伴),所以Luc与小弟弟们关系一直亲密。以前老马和我回老家,冬天我们会在Luc的农场玩他的雪地摩托,夏天我们开着Luc的敞篷老爷车在起伏的山道尖叫,而每次,Luc会事先往车里加满油,等我们兜完风,他会带我们去吃餐馆吃披萨。Luc在家一顿饭都没做过,他不会,更不喜欢。

Luc是65岁退休的。2018年春天,我们(老马、Paul、我和我的一个朋友)相约爬山。上到三分之一处,Luc突然脚步出现不稳,老马提议下山,Luc不乐意,说自己没问题。但老马坚持返回,到山脚时,Luc完全是由老马和Paul架着走了。这一年是Luc最后一次和我们爬山,也是他一生最后一次爬山,他的大脑被一种病毒侵蚀着,从去年起,他只能拉撒在床上了。

十天前一个夜里,Luc从床上摔下两次。“我愿意安乐死。”前天,Luc签下自己的名字。今天,将有一些液体注入Luc的身体。

“Luc,谢谢你,你对我一直很好,我爱你。”我把Luc的右手贴在我脸上,他的眼神时而涣散时而游移,但手乖乖地停在我的手心。“Luc应该是开心的,亲人都来了。”老马说,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病房、那间病床,前年的秋天,Nicole也是在这里,沿着落叶的方向,再没回来。

“我的孩子,每个都是一样的,我要活下去。我们不要放弃,不要互相放弃。” 马妈妈说,一左一右把老马和我抱着,老马和我也一左一右搂住马妈妈。这位白发母亲,前天刚结束她的肺炎隔离,今天将失去她的第三个孩子。

2022年4月8日。那些爱过的人们,值得我们哭泣,更值得我们活下去。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