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10日(一)英殖日据的痕迹-毛姆酒店,英式奶茶,罂粟籽汤,远征军的桥,昂山将军办公室

缅甸之行的计划源于2015年12月的泰国之行。二战盟军战俘修建的死亡铁路也叫泰缅铁路,当火车行驶到泰缅边境,我不得不下车,望着火车像一条闪闪发光的巨蛇渐渐蜿蜒消失在缅甸郁郁葱葱的群山里,怅然想:“要是能坐着这辆火车去趟缅甸该有多好。”2016年底,在滇缅边境重走二战远征军路,行至畹町桥,缅甸就在几米外的桥那头,无奈那年缅北重燃战火,炮声隆隆处处闻,国门紧闭出不得。

这一等就是3年,苦等中,奥威尔的《缅甸往事》,毛姆的《客厅里的绅士》,丹尼尔.梅森的《调琴师》,艾玛·拉金的《在缅甸寻找奥威尔》为我营造了一个书本中的缅甸,如梦如幻,勾魂摄魄:热带灼热的阳光照耀头顶,金光闪闪的佛塔亮瞎双眼,巨蟒般的伊洛瓦底江蜿蜒游走,藤蔓垂悬瘴气弥漫的丛林铺到天际,皮威戏的欢歌在街头萦绕,古老诡秘的巫术无处不在,姑娘们黑发上的洁白素馨花撩人心动…

2018年12月,我终于成行缅甸,一个真实的缅甸行云流水般地展现在眼前,耐人寻味。毛姆书中常提到缅甸玻璃碎片镶嵌画,旅行结束半年后,我尝试把行程中的所见所闻裁成小块小块的碎片,不按照旅行路线顺序而是按照缅甸时代顺序拼成我脑海里的缅甸镶嵌画。原谅我的阅读和知识量都非常有限,拼出来的画难免粗糙,或歪曲,或片面,但这就是我眼中的缅甸。

  • 碎片组1: 英国殖民时代的遗留 -  a.STRAND 酒店,b.缅式奶茶,c.罂粟籽汤

            a.STRAND 酒店

从1824年开始,英国三打缅甸,逐步蚕食,1885年缅甸彻底成为英国的属地。英国人把缅甸的首都从曼德勒(Mandalay)移到了仰光,在这里修建了大学,各色英式大楼、公园、植物园等,从此,仰光的繁华在当时的东南亚首屈一指。

1922年,我最喜爱的英国作家毛姆到缅甸等东南亚国家做了一次旅行,写下了《客厅里的绅士》,盘恒仰光时,毛姆下榻Strand hotel。96年后的2018年12月22日,我下飞机直奔Strand hotel,心心念念想穿越到英国殖民时代。Strand 酒店(1901年开业)与新加坡的Raffle 大酒店(1885年)以及马来西亚槟城东方大酒店Eastern & Oriental Hotel(1887年)有相同的DNA,都诞生于Sarkie 兄弟。文物讲究个包浆,我看酒店亦然,没有历史沉淀的酒店哪怕用金马桶,总觉得泛“贼光”。与生俱来的英伦殖民气息,百年间下榻过的风云人物,都为Strand hotel逐层逐层 包上了历史感和神秘感的“浆”,而游客无怨无悔地为这层“浆”买昂贵的单。仰光有很多类似Strand 酒店的英国老建筑,但因为疏于管理,墙壁发黑长满苔藓,生锈的钢梁往下滴着脏水,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无价的财富,如果规划合理,打理得力,在不久的将来,都将是新的旅游增长引擎。

酒店每层楼都配一个24小时服务的管家,身穿隆基(缅甸男人的筒裙),笑容可掬。每次我出门,管家便恭恭敬敬地出现并取走巨大的老英式钥匙。回来时,管家听到电梯响动会及时现身,开房门,送上新鲜果盘或冰镇果汁后又迅速隐身,既无微不至又确保不干扰客人。

(上图:STRAND 酒店卧室,卫生间,书房兼客厅)

房间从装修到家具到气息都与我住过的英国的老维多利亚酒店相似,典雅,沉稳,精致。当然Strand酒店房间面积更大更阔气,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兼会客厅,一间行李房,一套卫生间。说卫生间是一套而不是一间,是因为大卫生间里又套着两个独立小间。大卫里面并列两个款洗台,可供双人并排梳洗,墙边一个英国老式浴缸用来泡泡浴,而套着的两个独立小间,都各自带房门,一间专门淋浴;一间只放马桶。这套卫生间只怕比好些酒店的正房都宽敞啊。

Strand酒店有一点跟英国酒店最大不同:英国用地毯,而Strand用的是柚木地板,这个酒店号称the peak of teak –在90年代初期装修时不惜血本,单单柚木就用了110吨,从地板,到家具,到门都用的是珍贵柚木,百年水泡都不腐。幸好缅甸盛产柚木,否则光买柚木这一项开支就足以败家破产。满室的名贵柚木,真的亮瞎了我这长期习惯盯宜家三合板物件的双眼。

政治正确都说上流社会虚伪,阴暗,不得好死。在Strand 酒店里,我不知怎地想说:就让我生活在虚伪,阴暗里吧,上流社会最坏的结果是不得好死,但底层最普遍的结果是不得好活,而且也不见得就比上流社会好死。

很快,我就不得不穿梭在了离酒店仅仅几十米的缅甸底层社会。行前为了在Strand 酒店办手续和喝茶的时候,能让前台和管家看出我的指甲是精心做过的,我特地去成都某小区一个小美甲店做指甲。“霍霍霍”,在阴暗的房间里,修甲姑娘不遗余力地用矬刀锉甲边,大概用力过猛,一到仰光,指甲边缘就红肿发痛。我不得走出宾馆,穿过一个当地市场去几百米外的一个便利店买创口贴。走入缅甸的市井生活就像走入了另一个世界:灼热的大地犹如一张通了电的电饼铛,热浪铺面而来,裹挟着一股股夹杂着大蒜,臭鱼,汗臭,灰尘,辣椒,丁香,茴香,姜黄的复杂气味。地上时不时出现一摊摊血红的槟榔痰渍,有的渍远看去是黑色的,还在蠕动,走近了,“嗡嗡”黑苍蝇们一哄而散,四处逃逸。便利店小小空间被塞满货物,风扇懒洋洋地转动,把叶片上和货物上的灰尘匀称抖到湿热的空气中和我新买的创口贴上。等回到豪华的酒店,我的手指上包满了黄糙糙脏兮兮的创口贴,精心炮制的豪门梦被成都的修甲姑娘的锉刀锉碎了一地…

(上图:槟榔摊)

上文提到地上一摊摊的槟榔痰迹,出于好奇心,我随着苍蝇找到了一个槟榔摊子,发现缅式槟榔入口前还有一个颇具仪式感的过程:槟榔哥把绿油油的蒌叶整齐地依次码开,每片抹上白色蛎灰,再把切成小块的槟榔果放在涂了蛎灰的蒌叶上,又从五颜六色的罐子里掏出名目繁多的各种香料均匀放在每片叶子上。最后包好,三个一串用牙签串上装到小塑料袋里,100缅币三个。我买了三个,放在嘴里一嚼,满口肥皂的味道,略带清凉,紧接着就有不可名状的味道冲出来了,赶快吐出,为仰光炙热的大地又增添了一小坨血红…

  • b.缅式奶茶

(上图:仰光LUCKY SEVEN茶馆早餐,缅甸茶馆桌上都配一壶免费中国茶,下图:LUCKY SEVEN 的缅式奶茶)

除了欧式老建筑,茶文化大概是英国统治缅甸期间,留下的最明显的文化印记。英缅都用红茶,不同的是,英国人喝茶加鲜奶,而缅甸人喝茶一般加的是甜炼乳,更甜香顺滑,是my cup of tea,逢店必点,而且每家茶鋪都发展出让客人一喝上癮的独到祕方,譬如加陈皮。缅甸人和闲散的四川人一样爱泡茶馆,在军政府专治統治時代,缅甸的政论作家群体转入地下状态,其实转入了各个奶茶摊位上,边喝边探讨时政,秘密结党等。这个群体,对缅甸的民主进程影响很大,现在,昂山素季上台就跟这个群体有关。

有意思的是,緬甸奶茶铺桌上永遠都摆着一壶中國茶,免费取用。我觉得很合理,比如那群作家天天在茶馆里泡着,讨论天下兴亡,如果一杯接一杯地喝甜炼乳缅式奶茶,只怕还没等到昂山素季重见天日,这群梦想让风云为之改观变色的作家都纷纷得糖尿病死光了!是我们的可以一杯接一杯喝的免费中国茶,让作家们的梦想成了可能!

  • c. 罂粟籽汤

(上图:樱子汤,就是罂粟籽磨成的汤。)

1885年缅甸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后, 英国人将第一颗罂粟的种子撒在了这里,从此缅甸漫山遍野开满了罂粟花。作为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吃货,我在仰光的第一顿晚餐就是品尝这些罪恶的种子做成的汤- 罂粟籽汤!我读过十多本金三角的书,并且去过金三角,一个基本常识是有的:罂粟果实和罂粟壳(就是有些火锅店放火锅里的罂粟壳)是有毒的,会让人上瘾的,但是开花前的罂粟的籽和苗是没有毒的,更不会上瘾,在西方,罂粟籽可以作为烘焙原料合法买卖的。

仰光果敢口福餐厅神秘的罂粟籽汤上来了!汤色奶白浓稠,看起有些像杏仁茶或婴儿米粉。旁边放了一小碟白糖,大概是应该加糖吃。汤放进嘴里,口感也像婴儿米粉,有点点油,还有淡淡的一种香味。

(上图:我在英国自己试验做罂粟籽汤)

回英国后,我回想起口福餐厅的罂粟籽汤,老琢磨黑黑的罂粟籽儿磨出来为啥不是黑的,而是白色的?这个疑问像只苍蝇一样,总在我头上“嗡嗡”盘旋,于是我打算干一票来解决这个疑问。我买来黑得发蓝的罂粟籽,放入豆浆机,加水,按照倍浓豆浆的程序设置,“哄哄哄”,豆浆机欢快地响起。不一会儿,一股类似芝麻糊等油料作物打糊糊时的味道飘出,不香但也不难闻,有点油闷闷的。打开豆浆机一看,里面液体颜色与口福饭店的罂粟汤相似,但稀水水的,一点不浓稠!把液体倒到玻璃器皿里,发现底部有很多黑色鸦片籽残渣,喝起来非但没有口福餐厅的香,还有股油闷闷的怪味道,简直难以下咽!后来,我多方打听才得知,口福餐厅的罂粟籽汤是用罂粟籽和糯米按一定比例混合好后,打磨熬煮成细浆,哪里像我这样豪气干云地全部用罂粟籽打磨啊!

(上图: 仰光果敢口福餐厅的烩芭蕉花和木瓜鱼)

果敢口福餐厅的菜接近云南菜做法,味道也是以酸辣为主。烩芭蕉花很有特色,嫩滑的炒芭蕉花上撒少许香酥豌豆碎片,酸辣嫩酥,满口余香。木瓜鱼则比较平庸,了无特色。一餐下来27,900缅甸币,大概合人民币112块,缅甸住宿偏贵,食品却是价廉物美的。

碎片组2: 日本人来了!-a.曼德勒Ava大桥 b.仰光昂山将军办公室

(上图:曼德勒AVA 桥,重走远征军的路)

1942年,在缅甸风流快活得紧的英国人遇到大麻烦了,日本鬼子在昂山将军等缅甸带路党的里应外合下,洪水猛兽般地呼啸而来了!中英盟军集结25万兵力欲在曼德勒与日军做最后一搏,但由于一连串的失误,导致盟军溃退曼德勒。4月30日午夜,当最后一队英印军第十七师跨过Ava大桥后,英国人炸毁了这座自己修建的巍峨铁桥。英国司令斯利姆和中国远征军司令杜聿明都目睹了大桥被炸毁的那一瞬,多年后,斯利姆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伤感地写道:“一声巨响后,桥的终端完整地落入江中,真是一副可悲的情景,也是一个信号,我们失掉了缅甸。”从此,中国军队和英国军队在曼德勒分道扬镳,身穿灰色军装的中国士兵在杜聿明的带领下向北方密支那方向败退,因为腊戌被日军占领,不得不北上野人山,导致一半以上的军人埋骨青山。英军则向西边的印度撤退。

我在关于中国远征军的记录片中若干次看过这座桥,这次在曼德勒,我一定是要看这座桥的遗址,据说战后在原址上新修了一座公路铁路两用大桥。我问酒店前台:“Ava Bridge, 你的知道?”。前台小姐茫然地看着我。我想进一步启发:“就是二战时期英国人撤退时炸的那个大桥。”但又想想:当年,缅甸人是支持日本人赶走英国人的。且不说酒店前台能对历史有多少了解,万一了解,对英军和中国远征军又能有多少好感? 还好,前台小姐说:“这样,我给你找一个华人导游。”大概来往曼德勒的中国人多,西方人少,所以曼德勒服务业的英文水平比仰光和蒲甘差远了,中文水平反倒好些,甚至还有中文导游。果然,华人导游姜师傅完全熟悉这段历史,拉着我们去到了这段桥,告诉我们这段桥本来是英国人修来从缅北往曼德勒运送货物的。我在长长的桥上走了一个来回,也算在缅甸重走了一小段远征军的路。

(上图:昂山将军办公室,外面为餐厅回忆屋)

上文说Ava 桥的时候,提到了带路党昂山将军。在仰光,昂山将军昔日的办公室被改成了餐厅,叫回忆屋House of memory,以商养史,让游客在美酒佳肴中回忆缅甸国父的戎马岁月。

昂山将军于1941年12月27日,在泰國曼谷組建缅甸独立义勇军,引领日军进军缅甸。1942年3月,日本占领仰光。同年3月至8月间,昂山又协助日军击败中国远征军和英国驻缅部队。

1943年3月,昂山如愿以偿成为了将军,并到东京觐见天皇,被授予旭日勋章,成了“二鬼子”。1943年8月1日,缅甸国成立,巴莫出任總理,昂山出任国防部长。在此時期,昂山还一度使用日本名字面田纹次(omota monji)。

而后,英帕尔战役里,日军惨败,英军大胜。昂山将军见风掉头,于1943年11月,向英军传达了“正在考虑转投阵营”的意向;1944年8月1日,昂山摇身一变又跟缅甸共产党、人民革命党等联合建立了“反法西斯组织”。从此昂山投奔曾经被他害苦了的英国人,联手插刀日本人。

1945年二战结束后,昂山将军又跟英国人势不两立了,开始倒腾缅甸独立。正如毛姆在《客厅里的绅士》谈论殖民地时说:“没人喜欢让别人占有自己的房子,即使那人操持得更有效率,比房主还会维修保养;就算主人给他装了一台电梯,他也不想住…”昂山将军忽悠掸邦,克钦等少数民族土司首领签署了《彬龙协议》,各民族组成联邦,向英国人争取独立。《彬龙协议》允许少数民族加入联邦10年后,自行决定去留。用三俗的话解释就是:咱们试个婚,10年后,如果过得下去,就继续过;过不下去,咱们自由离婚,各过各的。

1947年昂山将军与6名阁僚于仰光被暗杀。48年1月缅甸独立。10年后,《彬龙协议》里的“少数民族10年后自愿去留”成了空话。有人说昂山将军的伟大在于他死的早,承诺容易,兑现难,他来不及毁约就被枪杀了。如果他活到1957年,他一样不会执行《彬龙协议》,对待凶悍的日本人尚无契约精神,对少数民族就更没有了。缅甸各少数民族自然不敢放下枪,所以缅北长期狼烟不休,烽火不息。

(上图:回忆屋的菜单被设计成旧报纸形势,十分别致)

(上图:回忆屋的菜肴和香芋冰淇淋)

雪白的桌布,亮晶晶的刀叉,琥珀色跳动的烛光,细白瓷瓶里几枝红色插花,回忆屋里无处不体现西式的优雅迷人。菜单乍一看是殖民时代的英文报纸,仿佛登载的还是那些轰轰烈烈的日子。菜是缅菜和西餐合璧的官府菜,中规中矩,味道平淡。缅甸酸汤和茶叶沙拉是典型缅式的,樱桃番茄烤小牛肉却又有点西式。小虾,鱿鱼,菠萝,香菜等鸡兔同笼般拼成一盘,用咖喱一拌居然也成了一道菜,叫香菜海鲜。饭后甜点是香芋冰淇淋,两大坨随意盛在玻璃碗里,没有这个档次的西餐厅甜点应该有的仪式感:比如点缀一颗红樱桃或小红莓或一支鲜花。 当然回忆屋吃的是回忆,其它都是浮云,何况价钱也不贵,3万9缅币(合人民币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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