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炮营长(下)--义勇 担当 宽恕 “哭着乐”系列之二十六

性情中人,分享真性情。看似古舊書,說的是千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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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正是人们对大炮营长的逐渐认识过程……

乱象与逼上梁山

知青在边疆待了一、两年之后,磨灭了起初的革命豪情,便实实在在地过起日子来。这就先落实在男女关系上。 有不少人公开或者半公开同居。热带的树木竹林漫山遍野,盖个茅舍不算什么难事,于是一些违章建筑拔地而起。许多年轻伴侣有了隐私场地。

  可惜苟且的关系多数不稳定,分手再组合的速度也很可观,于是在贫穷公产的状况下,竟也因分手后茅舍的所有权问题,引动不少武斗。许多当地干部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就是抓起来,连斗带打,斗是触及灵魂,打是触及皮肉。

除了伴侣间的矛盾,年青人在一起难免还有其它纠葛,重庆知青多是豪放型,懒得君子动口,常常几句话不合就动手。那时农场学军队的模式来维护秩序,营部设立警通排,一开始我和好友也荣列其中,后来因我们在生产方面的潜能更大,就淡出了持枪行列。但因始终还住在警通排的茅舍中,竹篱笆墙不隔音,晚上睡前隔墙聊天也是寻常事。

当领导层决定要解决知青中的打斗问题,营部武装警通排派上了用场。执枪战士都不是“君子”型的,正相反是“动手不动口”的行武者,抓住人后审讯就在隔壁他们的宿舍进行,所谓“审讯”只是三言两语而已,接下来就是皮肉撞击声和惨叫声。隔着一层竹篱笆墙,虽然看不见也听得惊心动魄。

我们年纪比他们稍大一、两岁,总算被他们尊敬。实在觉得惨不忍听,才过去交涉:先晓以大义,说这些动静影响我们休息,造成的后果是,在割胶时精力不集中又伤树又减产。他们根本不予理睬。后来就从他们将来的自身安全来劝阻:一旦受刑者被放,难免记仇,这十来个执枪战士以后在外行走,遇到袭击的危险性很高。执法知青多少听进了这番话,可这回他们的排长不干了,说我对阶级敌人心慈手软。

好在这些恶性打人事件,都是在前面提到的、大炮营长暂时离开农场,回河南探亲的那段时间时发生的。大炮营长原来的家庭成分是地主,他显然了解底层农民斗地主富农的惨烈。营长一回来,立刻严厉制止随意抓人打人,说:“共产党从来不虐待俘虏,你今天打他,过些日子他来杀你,看你们有完没完”。

凴正直的本能,大炮营长平息了打人风波,没有造成后患。而其它营发生类似状况时,因领导过分依靠武力,激起众人造反上山,用土枪炮与有正规武器的警卫连开火。被逼上山者,用了游击战术,把正规军警卫连打得落花流水,连上过越南战场的现役军人,也被打的狼狈逃窜。

淡定面对上访狂潮

1973年,我必须回到农场办转插手续。之前我已经逃走一年,很怕办不成手续,还会受虐待与处罚。好在1973年夏天,毛主席收到他亲戚的一封信,发现了知青的困境,发出了指示。总理等人发现了各地虐待知青的暴行,于是中央派遣调查团到知青集中的地区调查和处理问题。我也趁着“天时、地利”,回到农场看能否转调离开。

刚回到十一营时,那里的消息似乎比较闭塞,没有感到来自上面要整肃当地干部的威胁。我躲闪着营长,可还是在营部办公室的转角处迎头撞见他。我吓得要命,他似乎并没有大怒,还表示我能认识错误,回到农场就好。

后来,终于听说北京派调查团到河口来了。当晚去河口告状的火车挤满人,连续几天火车超员,许多人坐在车顶或者扒在车门、车窗上。河口街上到处挤满了告状的知青。

大炮营长听说此事却马上召开全场大会,说有意见可以找他提,谁也不许去河口团部告状,耽误工作去告状就等于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大炮营长平常为人公正,又压得住阵,还明确表态“谁要敢告假状,调查团走了我饶不了你。”调查团派人下来找知青座谈了解情况时,没什么人反应有分量的问题。十一营在告状大潮中,完全稳住阵脚,没有大乱,这在当时绝对是个异数。

我们团有好几位虐待强奸知青的现役军人被交到军事法庭受审。我以前连队的现役军人指导员也受到严厉处罚。

仁心接受我的调离

告状风潮略为减缓时,我觉得可以提出调离申请了,可是想到大炮营长连北京来的调查团都不买账,哪里会轻易放过我呢?

那几个月我心情忐忑,人极消瘦,体重不到四十公斤。看看自己的四肢,正在向大炮营长的柴禾棍手脚看齐,不过因为年轻,不似柴火,更似竹竿。只记得躺在竹床上觉得硌,背后的皮都磨破了,被汗浸着,挺疼的。

  可惜老工人中比我更瘦的大有人在,他们并不同情可怜我,还羡慕我水色好,说我营养充分。

得不到同情分,加上要让大炮营长签字才能放人。他对中央调查团都不买账的,让我觉得更加没有希望。我思来想去,还是怕夜长梦多,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领导,请求批准。我没有勇气直接找大炮营长,就先去找平常慈眉善目的教导员,没想到对我亲切慈祥的教导员,这时候板着脸、端起架子不理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营长,更没想到营长说“错误归错误,政策归政策,虽然你逃走一年不对,可是我们不能因此不执行政策,谁也不能卡你,马上给我盖章放人”。我本打算要受尽折辱,可大炮营长却如此宽容大度。这事顺利得像做梦一样,我昏头昏脑地办成了调动手续,离开了连队。

真善美的样板

 这些年过去了,始终怀念大炮营长。他是那么单纯又那么令人难以理解。他的生活中没有曲线,全是直线;没有灰色地带,一切黑白分明。在财色领军的今天,他肯定会被当成一个不识时务的疯子。

在如今的官场中,还有和百姓一样住茅草房的官吗?还有像他一样关心和保护属下的官吗?还有像他一样每天用尽心思要把生产生活都搞上去的官吗?还有像他一样不计较前嫌、不计算人的恶的官吗?

头脑灵活、赚钱细胞发达的现代人,用人欲物欲毁坏了神起初造的美好世界,也扬弃了“质朴纯净”的做人原则。故此,我真的怀念大炮营长。

 

他人的补充资料

当年我写了这篇简单的回忆文字之后,有重庆知青读了之后做了一些补充,下面引用一些补充文字:

  • 独当一面,保护弱者

…… “朱大炮”的威名渐渐从十一营传遍铁路沿线的连队。当年重庆知青善打群架,有人一声吆喝,就跟着一群人抡着菜刀冲锋陷阵,真有势不可挡的气势。不过有一次在河口县城,他们却受挫了。

已经是晚上7点多,大炮营长正在街上漫步,突然迎面跑过来一群人,前边一人逃,后边十几人举着刀追,逃的人边跑边大叫:营长!营长!他们要打我!这人正是十一营的重庆知青,出名的帮派头目,估计是碰到了打群架得罪过的仇家。

 大炮营长眼一瞪,把这人往身边一拉,伸手指着追来的那群人,大声说:你就站在这,我看哪个狗.鸡.巴.日的敢打你!“狗.鸡.巴.日的”是我们农场当地人开口骂人的首选,果不其然,追来的那群人脚下一个急刹,隔着五六米站住不动了。

大炮营长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瞪着眼,那群人都默默地站定,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数秒钟后,悻悻然散去。

  • 超高的理论水平

……大炮营长“内秀,善言,理论性与逻辑性皆可列为上乘,无形中兼具表演性。打到‘四人帮’后,某周六下午学习,大炮营长作报告,我印象中那天他手里拿一本白皮的《反杜林论》,不过也有战友说是《唯批》。

但不管是《反杜林论》还是《唯批》,反正那天他一连讲了3个小时,时而马恩列如何如何,时而本农场如何如何,时而双眉紧锁,时而怒目瞪圆,时而开怀大笑,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之丰富,遣辞用语词汇之精彩,上挂下联逻辑性之严密,三十多年过去,仿佛就在昨日,

  

说实话,回城后我一直在文化部门工作,接触过的国内著名学者、作家也不算少,但像大炮营长讲话这样精彩的,还真没有见过。”

  • 就事论事,不计前嫌

大炮营长“纯真,善良,不改军人本色。他也爱骂人,不过,他骂人与众不同,头一句必定是‘老子革命二十多年,没见过你这种坏东西’,而且骂完拉倒,绝不往心里去,更不会记在心里,找机会给小鞋穿。

我们营经常聚众斗殴的那几位,不知挨过大炮营长多少骂,甚至捆起来批斗,但时至今日,真还没有听这些人中有谁说大炮营长不好的。1975年,中央军委调动 * * 军镇压 * 族的沙甸事件发生后,上面通知说沙甸 * 族首领马伯华带着几十人漏网,有可能逃往马关、河口,要农场组织民兵协助捉拿。大炮营长因此召集开会,会上讲了些什么已记不得,但大炮营长瞪着眼说的一席话至今犹在耳畔:老子二十多年没打仗了!叫他来吧,我出这个(他食指敲打自己的太阳穴),你们出力,包打胜仗!虽然马伯华最终被发现已在沙甸死亡,但大炮营长那份自信确实令人神往”。

  • 儿子惨死,宽容不究

……大姐文中说大炮营长的大儿子“尤其有些文绉绉甚至抑郁的气质”,极其准确,只是联系到老大的最终结局来看,我颇怀疑这种抑郁的气质其实应该是一种病态的早期表现。我不懂医学,猜想可能是抑郁症?因为据老职工说,大炮营长文革初挨斗给老大刺激不小,没多久就出现反常举动。我亲历的一次是老大突然玩失踪,大炮营长通知各连派人寻找,几百人遍寻两天而不得,最后老大自己出现了,得意洋洋地说:我就在河边的小树林里,看着你们乱糟糟到处窜,太好玩了!言语中似乎很兴奋。

大炮营长77年调到南溪农场(原7营),几个儿子自然跟了去,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悲剧:老大身中6弹,当场死亡。据目击者说,某天老大去执枪班宿舍玩,没聊几句,他就拿起枪架上的一支冲锋枪乱比划,一个重庆知青制止他,说不要乱动枪,老大回嘴:这土枪,50米外打到头上最多一个包。然后不知怎么搞的,枪口就对着了他自己胸部(腹部?),再然后就响起一串“哒哒”声。目击者说,老大当时瞪大了眼睛,似乎很诧异,急转身向着门口跨一步,嘴里叫出半个“爸”字,就仆倒在地,背上露出一个大号饭碗那样大的血窟窿。事后发现某知青站岗回来6发子弹没退膛就顺手把枪放在枪架上,问他为啥子弹上膛,他也说不清楚,但据他说保险是关上的。

老大是大炮营长最喜欢的儿子,对他的意外死亡自然悲痛万分,但大炮营长厚道之处,在于事后也没追究谁的责任。2001年,我趁出差回连队,那时听说大炮营长已经离休,住在蒙自干休所,还听说老三在80年代中似乎犯了什么案子,被判了3年刑。不见大炮营长已经30多年,回想起他,除了敬重,还是敬重。

 

以上文字出自当年的重庆知青笔下,他们当初是最令领导头痛的一批人,能这样敬重大炮营长,可见其威信绝非单凭骂人骂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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