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续忆》
第四章
榆园忆旧
(六) 榆园的花木
徐家祯
榆园的庭园.(约摄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
《百度百科》说:“许增以孝为名,奉母而建大庭院‘娱园’,占地十数亩, 沿东河而建,有门厅、大厅、二厅、花厅、船厅、书房、正屋等等建筑,还有 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花园、天井和菜园等。”
榆园花木、蔬果中可记的,当推榆树。但先父说,我家购入此老屋时, 这株榆树好像早已阙如,亦不知原来位置何在,徒存口语传说而已。先父所见 的大树中,有大梧桐二株,皆可三人合抱。一在船厅屋外小阜脚下,一在小阜 上,相距五、六丈,高及三层楼,亭亭直立,并如华盖,荫覆墙外及运河沿岸。 登菜市、万安两桥,尤能看见幢幢如翠葆。盛夏在树荫下泊舟,不啻清凉世界 也。
我父亲的堂弟妹们在榆园紫藤花架下
(约摄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
船厅外尚有紫薇花一树,枝干也比碗口还粗。开花时累累如缨络,参差错 落,拂人肩背。又有大山茶三、五株,分植于合抱大的五彩瓷缸中,红、白、 绯,单、重瓣各具,沿小池、假山旁点缀其间。此外,还有腊梅、天烛、大丽 菊之类,无法一一记载了。
书室前有大小花台三个:大者为牡丹台,大不及半亩。读许氏同时友朋投 赠的诗词,可想见当时牡丹之盛。可惜我家搬入时,花已零落。小者有二,如 大盘的两个耳朵:一植芭蕉数丛,一植大香橼树。香橼树粗可一抱,高及二层楼,荫可覆盖数方丈。香橼熟时,不下五、六百枚。树不胜负载,累累垂及地 面。每年必遣男仆,筐载筥盛,遍送亲友。
我的堂叔叔和堂姑姑们在杭州榆园家中
(约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
左边的是我的七姑姑和八姑姑,右边是五叔叔和九叔叔 中间的孩子是谁不清楚
循着长廊,穿过月洞门,有黄、白木香两大株,枝干要两只手掌才合得起来。 架木香花的木棚也有十五、六丈长,花香一直传到户外。木香的枝叶交蔽,虽 下大雨,在花架下也淋不湿衣服。花落地上,厚可数寸,虽经践踏,却留香不 散。花棚尽头,折向右行,经曲廊,还有一个小圃,栽半亩左右芍药花,有三、 五十株,以汉白石为阑。在许氏同时诗朋酒友唱酬之作中,也常可以找到关于 这个芍药花圃的描述,可惜后来也凋零了。
越过迥廊是花厅背面的竹园,约一亩多大,地形长方。据云,原来所植之 竹品种不一,有方竹、湘妃竹,等等,日久均已不存,只剩一些一般的品种, 长得还很茂盛。所产竹笋极其腴嫩,也是家园特产、馈遗亲友之佳品。
尚友轩及花厅二处,是榆园景观中最佳的。迥廊、池沼、假山、亭阁之间, 种有老桂花树六、七株,玉兰五、六株。池塘边上,则遍植红、白、绯色的芙 蓉。老桂树皆大可合抱,为百年内外老树。色分淡黄、深黄、金桂、银桂,均 属名种。开花也有早有迟,从初秋开始,此开彼榭,连绵不绝,一直要开到降 霜为止。除了留下一些作几案清供外,其余也命仆佣送赠给诸亲好友,邻居亦 有因闻到花香而登门求索的,从不峻拒。
在大厅前左右天井中,还有两株大桂花树,不及花厅前那几株那么大。 花开时,仆役总在树下铺上席子,承其落英,卖给饼饵铺让他们去做糕点。得 益当然就是仆佣们的外快收入。我曾祖父知道了,从不禁止。
榆园靠近菜市桥那段,在我曾祖父尚未创建庆成缫丝厂时,还余菜圃三、 四亩。墙外濒临运河,灌溉十分方便。当时,杭州有位名叫黄岳渊的,以艺菊 著名,于清波门外拥有一个黄园,专售菊花。我曾祖父因友人介绍,认识黄君, 就命男仆宝发去学种菊技艺,回来后将菜圃改植菊花。开始时仅供自家厅堂宅 宇清供而已。招客宴饮之际,也常以木架搭成一座上尖下宽的“菊花山”以娱宾。 翌年,宝发植菊的成绩大佳,有朋友就对我曾祖父说:“为何不标价出售呢?” 我曾祖父含笑点头。先父那时方五、六岁,已会写字,听到他祖父同意售菊, 就用红笺写上“徐园名菊出售”几个大字,张贴在榆园前、后大门上,曾祖父还 让人在报上刊登广告,居然一时传为佳话。
榆园的梅花,也可见于当时许氏词客唱酬之作中,想来那时一定是榆园一 景。王贻寿有词云:“占得好帘栊在梅花多处。松渌一壶香四座,更不辨是谁宾 主。休去,便醉倒金樽,倩花扶住。”可以想见当年榆园梅花之盛也。但先父说 在他幼年时,梅花已颇寥落。只有船厅外假山背后有绿萼梅一树;相距一丈左 右处,有红梅一树;花厅前假山背有红、白梅各一树而已。
白兰花是亚热带植物,高可达一、二丈,香气酷烈。旧时,女孩子喜欢用铅 丝札两三朵白兰,挂在胸前,香气扑鼻。我家于民国十年初,在榆园后门口瓦 子巷夹道隙地,命男仆宝发找人建了一个极大的玻璃暖室,来培植白兰。瓦子 巷者,据云在南宋时为私倡聚居之地,俗谓“三瓦两舍”,就是形容其盛的。暖 房建成后三、五年,白兰花就繁殖到二十余盆,盆大如七石缸,花高丈许,开 花时浓香袭人。我曾祖父母也要男仆将花賫送亲友,得到的都觉十分珍贵。记得五零年我住在榆园时,就住在正对那座暖房的一间房中。那时,种在大盆中 高过二人的白兰花树还有近二十盆吧。
此外,榆园菜园内尚有蟠桃两树,结实不多却硕大无比。先父说,那些蟠桃果皮洁白如玉,汁多味甜。食时狼藉地面,果汁流得一地都是。
船厅外沿运河,还植垂柳四株,大小不等。大者一人可合抱;小者仅一半 大小,看来是后来补植的。先父说,这些柳树都向河中倒去,一开始不解所以, 后来发现往来船只多在树干上系缆,还有好事者攀登树上,顾盼为乐;更有一 些江北船民,以船为家,长时系缆树下,长久以往,树就弯向水中了。每年清 明前后,杭州有风俗,妇女、儿童都要攀折柳枝,做成圈,戴在头上,为再世 “得娘舅”(谐音“折杨柳”)的征兆。所以,岸边所植的这几株杨柳,虽已种植多年 了,却终不见其繁茂,就是这个缘故。
先父年十一、二时,正读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就效颦写了一篇,题 为〈四柳先生传〉,反陶文孤高自赏的主题,而说愿任人攀折,以利大众。他 说,其实,这是儿时好玩,故意用写策论文时常用的翻案惯技来跟老师开个玩 笑罢了。
杭州东河上之垂柳(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