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续忆》:第六章:我和春节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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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续忆》

第六章 我和春节

(下)

徐家祯

 

          (接上篇)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中国大,大家庭分了家,了在年必 定团拜,就各自分岁了。就我父亲一房而言,实的分岁形还是跟大家 庭时不多的,供桌都就是大家庭那一,因为分家时,那西正 好分了我大房。吃年饭前也要祭祖,是我们只供与我一房接有关 的祖——曾祖父、母,祖父、母——像了。像不再楼下客厅中, 而是在二平时空闲的房。祭祖前后,全家在那着谈儿,祭下楼吃年饭。祭祖的供品也比大家庭时简单。大猪头了, 还有的,其是,过年上,不去吃其“年年有余()”之。我家过年要吃一子、果、及 藕用糖煮成的,叫“藕脯”。藕杆其“路路通”之。我一辈子少有 而不,大是吃了三十多年“路路通”之!过年吃江浙风俗我没过。

          母亲说我对过年“正儿八经”,其实,我父亲是更“正儿八经”的。每年临近春 节,父亲要亲手将客厅着的八幅字换上新的,还要腊梅和天 葵等盆瓶插,再亲手将楼下水仙上一个纸圈。于是 绿叶黄蕊白瓣,再上五卵石瓷盆色彩特鲜艳。大绣花 桌围椅披到正二十日才去。

          母亲很早就开始指挥做糟了,有时也用虾子、 年了,了,都储存起来,一直可吃到春花开。杭州的货带

          过年时父亲忌讳很重:不说不吉利的话和,如“;不能打破西。 于是春节大家分小心。小随便话,是成人也有办法: 张草纸屁股上一再在上一嘴巴成了屁股,再讲话也同一样,无禁忌了。中国人的自欺欺人,从风俗上也到。

          不,那时的过年是真的“正儿八经”有过年气氛的。而,好样的过年方式维持到我十六岁时就结束了。那是因为家庭政治的改变。

          记得那年正是我毕业投考。年关已各种货亦已备、春节来了。那天至前话说。“至大如年”,也是要作 飨祭祖的。供品已经好,香烛也已上,就父亲回来祭。而那天左 父亲就是不回家。、八点吧,父亲回家了,很不好看,也不对 我说话,招呼我母亲上三楼他们去了。不一儿,父母都下楼来, 香烛供品撤掉,说从不再祭祖了。我们孩已有大祸临 闷闷楼下吃了晚饭。饭后,父母把我们四子叫上去, 大告诉事情的经过,说,午校(注2)把一法院判决书交给父亲,知他因“解放”前做法官办案中有共产党的“行”,被定为“分 子”,送交弄群众管,不再去上了。父亲就样成了“阶级敌人”!那晚, 对我严肃地说:

          “从今以后,我不再祭祖、过年,而生活方都要改变了。”

 

1976年秋冬父亲摄于上海江苏路安定坊16号僦居院中

 

 

父亲在照片背后录宋朝诗人龚开题《瘦马图》一首顾影自怜:

“一从云雾降天关,空尽先朝十二 闲。今日有谁怜瘦骨,夕阳沙岸影如山。”

 

          其实,祭祖就没再祭遇,过年仍照样过。生活方、八年 后的“文革”也大变。是那一事改变了我父亲一生的命运,而上改变了我和一生的命运(注3),那是那天晚上大家不曾到的。不 过,一事件使我一辈子中到“政治”来与是那么接,因,那 情在三十多年后的今日那么历历在

          父亲子那个春节,当大家在愁云惨雾过。以后渐 渐恢复过年活动,那时起劲的是我而不再是我父亲了。以,母亲才说我对 过年“正儿八经”的。那时,政治气氛虽已与有的庆活动不合,年少得过年是过年,然兴趣备。

          记得我一生中最的那个是六年的春节,那时我们刚从老两、三个,政治上一败涂,经上一,真正到了社会的最底层(注 4)幸亏那时上海发生“一月风”,“,“,我就了 “队’袖章,去老出几冬衣来。于是,我与小弟弟拿几件 时不穿寄售商店卖了,回一来过年。在我一生之中,一的一下锅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不回首!

          父亲后的许多年的年饭,往往总是在我的督促进行的。父亲事好“单”,其中什锦冷盘总是我的任务那天上,我要 与弟弟南京一上子、糕点,一不得。即使 文革全家“”,进一的后子都上的一只桌面,我积极筹备年饭。

          我对过年起来,那是从八中国去国留开始的。那时,不我已经岁,更去了浪漫气概,而且连过春节的社会气氛都没有 了。

          记得我约一,就是中国农历新年。那天早上钟醒来,天日的中,(注5)想到家中一正在热热闹闹,而我孤伶伶一人被命运到大洋彼岸,心无法

 

“文革”结束落实政策后第一个除夕,我当时已在纽约一周

(1980年2月14日摄于上海江苏路安定坊16号僦居)

 

          那天上舅舅叫我去曼哈顿办事。完事,有上,我漫步边高楼林立车辆身旁行人如有一孤独悲凉。后来,在《南· 散步中我描写了当时的心情:

          “我感到我正置身于一个孤岛之上,周围是人 的海洋,人的潮流,虽汹涌咆,我却无法与之沟 通看手表此刻上海正是夜,家 人一定刚辞完岁,围在一起等候新年的到年过年时家中的种种情景出现在我前,连最困难 衣缩食的除夕、年,回想来也无 穷。我真想声问下匆匆走过的路人:‘喂们 知道今天是?’但是,我知道,回答我的只是大海的咆至多我只能听见撞击在海上的自 回声。我然感到一种被抛弃恐惧感。不觉,我感到面颊两条冰冷泪水......

          自了中国,我就没有再主动过过年。在夏威夷一个春节,我应 邀去也是来太太和她儿子的住吃年饭。他们了五、六个。三 熟识的同是庆祝了新年。在夏威夷二个是我和同来西生的国“家”(Host Family)阿麦一家中国 饭店度过的。现在阿麦人已州,而情好阿麦、 五年了。到了澳,有时我也应邀去一人家过,还参加过中。八八年我父母在澳洲时,邀请钟医生和一对年老的澳洲来 一起过节。这几过年,都少过年时真正有的节日气氛,因没有了 实质精了。我想,其因,了我年龄增渐渐对节日、庆已年时有的兴趣,主要是因为我现在已生活在了。中国 的传统风俗于中国国上的。移植,即使枯萎, 也枝瘦叶黄了。

 

夏威夷住处招待上海同乡太太她儿

是马来西亚室友叶泽昌 (约摄于1981年)

 

          最,为我的“沙龙了一首舒伯歌曲流浪者(Der Wanderer), 原诗人许密特(Schmidt)的,很有我上:

 

我从山上下来,

大海咆啸,山谷里布满浓雾。

我静静地走着,乐趣全无。

叹息声总是问我:何处?

永远是“何处”。

 

对我来说,这里的太阳也是冷的,

生命变老,花儿萎枯,

连他们的语言也成了噪音,空洞无物;

我总归是个陌生人,不管我到何处。

 

你在何处呀,我心爱的国土?

找寻过,感到过,却仍无法领悟。

那片国土呀,那片国土,充满希望,一片葱绿。

那是玫瑰盛开的国土。

 

在那儿,我的朋友遍地,

我有已故的先祖。

那片讲我语言的国土呀,

你在哪儿?我的国土?

 

我静静地走着,乐趣全无。

叹息声总是问我:何处?

永远是“何处”。

一个阴森的声音答道:

“快乐,决不会在你所到之处!”

 

          在人,从意义上来说,不也都是“流浪者”吗?是,我希望 怀的同时,也外找的居。如样,那么即使少了 真正的春节也是值得的(全篇完)

 

                                                           一九九一年一十日 于德莱德东书屋

                                                           二0一六年一二十日 改于佛寺山庄

 

夏威夷住处招待 Host-Family Mr. & Mrs. Armerding

是马来西亚室友 Philip Ng, 二是室友叶泽昌

(约摄于 1981 年)

 

注 2:  先父在 1949 年之前,曾任上海地方法检察官代后,被派北京新法学研究学 习一年,后被分派华东最高人民法任审判员十年代,司法改造,先父被派去苏州 华东学学习一年,后被分配到上海干部校教文。文中的“长”这所 学长。我先父为“命分子”的依据是:从49 年移交给档案中,出处过的案件有“镇压”的为,如:学学生潮,上海学生以“扰乱共治安”的罪名是“镇压学生运动”;人与发生纠纷,以“劳资 纠纷名义是“镇压工运动”;偷运军火解放区转送军事是“镇 压群众”,等等

注 3:  先父上“命分子”子后,我正高中毕业投考。那时头脑阶级成 分会响投考”的念,以为绩就考取意愿中的大,于是志愿中全部都北京和上海的院,结被分配去上海师范院念中文。是我一 到的挫折

注 4:  可详本书附录四〈抄和附录五〈扫地出门〉

注 5:  我到纽约的第一个住处地下室可详我的《南澳散记》(中国华版社,1991 年 10 月)中的()

 

1987 年在阿德莱德住所过春节

左起:父亲、Mr. LaneMrs. Lane、母亲、钟玉珍医、作者

 

1984 年江苏路 200 22 号之后第一个春节,我正在上海度假

左起:六叔叔、小弟弟家汇、母亲、父亲、外甥女立爽、作者、

媳容容侄子一安、弟弟家树、

媳沈菲外甥立泉、妹妹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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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橫河橋' 的评论 : 是呀,以前的糟货和虾油露浸的肉类真是好吃。在国外,是吃不到了。不知现在杭州人还吃不吃?
橫河橋 发表评论于
重看徐先生和家人親友過年的照片,親切溫暖:)。杭州紹興裔是喜歡吃蝦油露(滷?)雞,糟雞,糟鴨....只有外婆會做。小伢兒不太有得吃糟貨,說都是酒。蝦油露菜,小伢兒也不好多吃,說吃多要“發”,也不知發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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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bybybaby' 的评论 : 谢谢!谢谢你的感慨!
bybybaby 发表评论于
人类命运总有相通,各种人物从风流倜傥风华正茂到饱经风霜风烛残年,各种兴衰荣辱跃然纸上,还有海量历史照片,看了不禁让人悲从中来,叹光阴似箭命运无常,与秋风起时有幸读此文,欲吟‘’将进酒‘’,期与天涯人共销万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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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安定坊是不是以前全部都是宋家的财产我不知道,但傅雷住的那栋可能(以前)是宋家的吧,因为傅雷只是租用而已。当然,可能56年以后,这栋房子也被国家拿去了,所以傅雷只是租用房管处的房子而已。我具体情况不了解。我们后来被扫进安定坊16号,那是房管处的房子,没听说以前也是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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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觉晓' 的评论 : 哪里哪里!谢谢你喜欢阅读拙作。请多提批评、建议。
觉晓 发表评论于
江苏路安定坊。名字熠熠闪光,如滔滔江水从屋后升起。
觉晓 发表评论于
徐老师,因你自身的文学修养,中西文学的底子,你的回忆录里有文学。值得拜读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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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蓝色的星空' 的评论 : 只能说运气较好罢了。
蓝色的星空 发表评论于
当老师历史方面了解的多,修养比较好,大风大浪遇事不慌张,文革后您努力学习,抄家也不太影响,您在国内国外都当过老师,一般出国都要改行的,搞不好还要改行好几次,您在这方面是顺利的。有些国内的文化人出国干蓝领,开出租车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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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蓝色的星空' 的评论 : 哈哈!我不懂相学。那我算哪类人?不是做生意的,那是肯定的!
蓝色的星空 发表评论于
人相学说一个人脸长,身材瘦长,或脸圆,身也圆,叫做入型入格,是顺利的,鼻子有肉,嘴厚,是好命之人。脸圆身圆的是水型,喜欢做生意,水主财,脸长身长是木型,木主文化,金木水火土,各走一路。

Ohjuice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蓝色的星空' 的评论 : 但是缺乏了过中国年的气氛了。我想,不是公共假期也是原因之一吧。大家都放假,节日的气氛就来了。比如,西方的复活节、圣诞节,不管你信不信宗教,一律放假,节日气氛就出来了。
蓝色的星空 发表评论于
解放前大户人家过年谱儿很大,现在这边澳洲龙虾不算贵,速冻澳洲青边鲍30澳币一只,脆皮鸡也多,想吃点好的比以前容易,买新衣服时不时也能买,水仙花种花园里,空气没有污染,人和人的竞争也比大陆少,没有接受太多难民,枪支管理也比美国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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