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居家办公的那段日子,我特地将部分业务放在晚间处理,下午便可腾出两三个小时到户外散步。出家门口,步行十分钟,钻进那片熟悉的次生林地,沿着溪流两岸一路观察野花和树木。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包括小溪流激荡奔腾的欢闹、空山鸟鸣以及永远无法听懂的风儿的吟唱,对于我来说便是上天最慷慨的馈赠。
偶尔,我蹲坐在溪边的岩石上发呆,时光仿佛也因此放缓了,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我想起于良史 的 《春山夜月》,最欣赏那一句“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不知他拨弄细枝草蔓时,是哪种花的清芬渗透了春衫呢?这儿的溪流两岸也有不少野花,从春到夏,我就撞见过黄花水芭蕉(western skunk cabbage)、印第安梅(Indian plum)、溪边黄堇菜(stream violet)、小白屈菜(lesser celandine)、流血的心(bleeding heart)、俄勒冈葡萄(Oregon grape)、小叶越橘 (red huckleberry)、泡沫花(foam flower)、西伯利亚春美草(Siberian spring beauty)、大穗杯(fringed cup)、子母草(piggy back plant)、美洲树莓(salmon berry)、大叶水杨梅(big-leaved aven)、舞鹤草(false lily of the valley)、斑点珠宝杂草(spotted jewelry weed)等。除了黄花水芭蕉因味道刺鼻被本地人称为“西部臭菘”外,其余的野花皆无香。也就是说,林子里有明月与泉水合而为一,却无花香与衣香浑为一体,实乃人生一大憾。
与我心有戚戚焉者不在少数,我的一位好友刚刚购置了一处农场,其中有一小片半阴低洼处,因一条小沟渠从中穿过而经年潮湿。朋友问我有没有一款适合湿地的野花,首先要又美又香,还要好伺候,兼具食用价值。我说,能够全部满足这些苛刻条件的,恐怕只有来自欧洲的旋果蚊子草(Filipendula ulmaria)了。如此芬芳的植物,却被国人取了个“蚊子草”的称号,远不如英文俗名“草地香花”(meadowsweet)好听和贴切。此草茎高一米多,轻易地在潮湿低洼处形成绿茵茵的一片,羽状锯齿叶的背部被有白色的绒毛,植株全身散发着迷人的味道。春末夏初,精致优雅的乳白色五瓣小花密密麻麻凑成聚伞花序,每朵花的雄蕊又多又长,使得整个花序看起来毛绒绒的。如何形容其香味呢?想象一下接骨木花的清香,再多一点回味绵长的杏仁味,立马让你的一颗心甜酥酥的,就是“草地香花”了。古欧洲人把整株香草采下,散布在地板上,满室生香。香草还可以作为葡萄酒、啤酒和醋的调味料,鲜花可添加到炖水果和果酱里,赋予食物淡淡的杏仁味。
(旋果蚊子草)
不知怎的,如此完美的香草在温哥华本地却是小众园艺花,其它蚊子草属的植物,如产自欧洲的普通蚊子草(学名Filipendula vulgaris ,俗名Dropwort )和产自日本的紫花槭叶蚊子草(学名Filipendula purpurea),也不多见。普通蚊子草的身形略小,直立茎不足半米高,叶似蕨类,茎端开着松散的簇状白色小花。紫花蚊子草开花时,常常被误认成人人熟知的落新妇。
(普通蚊子草)
(紫花蚊子草)
我对朋友说,尽管这三种蚊子草都别具特色,我还是最偏爱旋果蚊子草,它是所有蚊子草属植物里最具传奇色彩的。在威尔士民间故事中,神用旋果蚊子草、金雀花和橡树的花朵造出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的名字叫“花脸”(Blodeuwedd),只为一个目的而生 – 成为某位英雄的妻子。可惜这段婚姻并不完美,“花脸”婚内出轨,还和情人合谋杀夫未遂。作为对她的惩罚,神把她变成了一只猫头鹰,永远只能在夜间活动。
这个神话有点令人沮丧,但爱情的魅力也许就在于它的心碎,在于一切傻乎乎的付出和自我感动,所有的好笑与可悲,回顾时都成了深刻的经典。于是人们把旋果蚊子草视为带来好运的“新娘草”(bridewort),摆在教堂中的婚礼仪式上,并用来编织新娘花环。
朋友听完我的叙述,深深叹道:“我家的农场若是盈满了香草,又怎会相信爱情有悲伤的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