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战役评议
【高潮大戏】菲律宾海海战是六场航母对决中规模最大的高潮大戏。24艘航母和1321架舰载机之间厮杀的规模是前面四场航母对决时不可想象的。以前规模最大的一场是中途岛：七艘航母和558架舰载机。最后一场对决四个月后在莱特湾打响时，参加航母对决的兵力减为14艘航母和580架舰载机。菲律宾海这样的“高端”海战不但前无古人，而且后无来者。想象一下：当今美国全部航母实力是11艘，英国两艘，印度两艘，中国两艘 （本系列写作期间第三艘下水但还没入役），俄，法，意，西，巴西，泰国各一艘，日本有两艘可载F-35战斗机的“直升机驱逐舰”。全世界航母全部加在一起，才能凑出25艘。即使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幸爆发，同一场海战也不可能有24艘航母参战。
美军在菲律宾海的胜利是辉煌灿烂的决战大捷（表8）。在这以前，高速航母特混舰队已在一系列登陆战役中（表1）和在马里亚纳群岛战役前期准备工作中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但这些战果都是在联合舰队没有出港迎战情况下取得的“低端”战果。美航母部队能否在航母对决中碾压日机动部队勇夺“高端”战果？这只有在硬碰硬的实战中才能得到检验。前四场航母对决双方互有胜负。第一场（珊瑚海）日军小胜。第二场（中途岛）美军大捷，但有很多运气成分（堪称“奇迹”）。在第三场（东所罗门），第四场（圣克鲁斯）航母对决中美军无法复制奇迹，所以打得十分艰苦。第三场美军小胜。18个月前（1942年10月）第四场航母对决结束时，日军小胜（击沉一美航母，日航母无损，但飞行人员损失大于美军），那时要预测第五场航母对决中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在菲律宾海海战结束后要预测第六场航母对决中鹿死谁手，每个人都会很有把握。有一位日军侦察机飞行员从空中目睹了第58特混舰队一望无际的浩大阵容。他被击落后告诉美方：“毫无悬念：日本必然战败。”这就是菲律宾海海战这场史无前例的史诗般大战的伟大意义。
表8 菲律宾海海战：双方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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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军 | 日军 |
| 阵亡，失踪飞行人员 | 76 | 445 |
| 损失的飞机 | 130 | 476 |
| 被击沉的大型航母 | 0 | 3 |
| 被击沉的大型油轮 | 0 | 2 |
| 被击伤的大型航母 | 2 | 2 |
| 被击伤的轻型航母 | 0 | 2 |
| 被击伤的战列舰 | 1 | 1 |
| 被击伤的巡洋舰 | 1 | 1 |
| 被击伤的驱逐舰 | 2 | 1 |
对日军来说，阿号作战是几十年心心念念苦练盼望的西太决战：联合舰队顾名思义，集中力量，攻于一役（见《航母对决系列：航空派和战舰派的大辩论》）。如此扭转乾坤将极大地弘扬1894年日清（甲午）战争中黄海海战和1905年日俄战争中对马海战的荣光。但日军两年来惨淡经营所积蓄的反攻力量在这场决战中被全歼：三艘大型航母，476架飞机，和445位飞行人员葬身鱼腹——宝贵的飞行人员的损失比前四场航母对决中加在一起的损失还要大（见《航母对决系列四》表8）。菲律宾海惨败不容辩驳地证明：即使战略计划完备，战术设想大胆，战机新锐先进，既有天时地利，又能先发制人，有这么多有利因素，日本海军还是无力在决战中夺取胜利（图29）。
图29 日本帝国希望的陨落：6月19日黄昏
[注] 这张照片和图1和图23一起是菲律宾海航母对决流传下来的最经典的照片。
日军惨败最主要的原因是舰载海航精英损失殆尽，队伍青黄不接，菜鸟成群。海航是技术活，在数量和质量占优势的美军面前，派一群菜鸟驾机上阵，无异于送羊入虎口，结果是大屠杀：“马里亚纳火鸡大射猎”（表9，另见表6）。6月19日，四波300多架日机仅击落15架美机（表10）。相比之下，倒是在关岛的岸基海航（加上高炮）敲下了八架美机。出击关岛的美机数量不多，从击落美机比例上看日岸基海航部队反而更有战斗力。6月19日，美军共损失30架飞机。6月20日，200多架美机扑向机动部队，在取得重大战果的情况下仅损失了20架飞机——而且不少是被高炮敲下来的，升空拦截的日舰载机没打下来多少美机。也就是说，两天炽烈的空战下来，日军损失了476架飞机（426架舰载机和50架岸基机），美机仅损失50架，美军打出了10 : 1的惊人的交换比（表9，表10）。菲律宾海一役以后，开战时扬威万里，不可一世的机动部队不再是一支决定性的作战力量，不但无法撼动战局，而且连存在感也快保不住了。
表9 第一机动舰队海航兵力如何被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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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母舰载机 | 水上侦察机 | 总计 |
| 6月19日凌晨可用飞机 | 430 | 43 | 473 |
| 6月20日凌晨可用飞机 | 100 | 27 | 127 |
| 6月21日凌晨可用飞机 | 35 | 12 | 47 |
| 6月19–21日被歼飞机 | 395 (92%) | 31 (72%) | 426 (90%)* |
【资料来源】从文字整理自S. E. Morison, 1953, New Guinea and the Marianas, March 1944–August 1944 (History of United States Naval Operations in World War II, vol. VIII), pp. 319–321,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注] *未包括第一航空舰队50架岸基机在关岛被歼——日军总共估计有476架飞机被歼（426 + 50）。莫里森的资料来自第一机动舰队的作战报告。由于战斗规模宏大，过程复杂，有很多不明之处只能推测，莫里森花了不少笔墨讨论。6月19日四波舰载机328架出击，另有19架舰载机出动侦察，从航母共出动347架（328 + 19）（表6）。在航母上还留下了83架飞机（430 – 347）。加上26架水机，全部出动了373架（347 + 26），有130架返回母舰（表6），这样全舰队估计还有213架（130 + 83）。到6月20日，减掉随翔鹤号和大凤号沉没的22架，减掉17架水机，航母上应还剩174架（213 – 22 – 17）。但日军报告称航母“可用”飞机仅100架。莫里森估计有74架受损严重，只能报废——这占了130架返回母舰的飞机的一半以上。同理，6月20日凌晨航母上可用的100架，经一天战斗（升空拦截被击落，在飞鹰号上随舰沉没，在其它四艘受伤的航母上中弹被毁，加上返航后因受损严重报废），莫里森估计又损失了65架。
图30 第58特混舰队旗舰列克星顿号上的战果牌：摄于6月21日
[注] 在列克星顿号上出战的第16海航联队（Air Group 16）取得的战果是击落143架日机（每一面日海军旗代表一架在空中被击落的敌机）。但不是所有战果都是在菲律宾海海战中取得的。这是第16海航联队从1943年9月空袭塔拉瓦开始参加十次战斗取得的全部战果（图33）。这块战果牌目前被保留下来（图32）。
表10 菲律宾海海战：美舰载机和飞行人员的损失
| 6月19日 | 战斗机 | 其它飞机 | 飞机总计 | 飞行人员 |
| 拦截和侦察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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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击落或因被击伤坠毁 | 14 | 1 | 15 | 13 |
| 其它原因 | 2 | 0 | 2 | 1 |
| 空袭关岛任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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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击落或因被击伤坠毁 | 2 | 6 | 8 | 11 |
| 其它原因 | 0 | 5 | 5 | 2 |
| 6月19日总计 | 18 | 12 | 30 | 27 |
| 6月2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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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执行任务失踪（估计被击落） | 6 | 14 | 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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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航时在航母坠毁或在附近迫降 | 17 | 63 | 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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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20日总计 | 23 | 77 | 100 | 49 |
| 第五场航母对决两天总计 | 41 | 89 | 130 | 76 |
【资料来源】S. E. Morison, 1953, New Guinea and the Marianas, March 1944–August 1944 (History of United States Naval Operations in World War II, vol. VIII), p. 321,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斯普鲁恩斯受到的批评】人性的弱点是贪得无厌。大捷之后，全美举国欢腾，但第58特混舰队不是举杯庆祝，竟然是失望和不满。米切尔和手下几位打击群的主官在战斗报告里都提到一年多没露头的日机动部队难得现身一次，但成功地逃遁。令这些航空派将领十分扼腕的是没能击沉更多的日航母（海航仅击沉一艘飞鹰号，太不过瘾；击沉另外两艘大凤号和翔鹤号的功劳被潜艇部队抢走）。在战斗爆发前和战斗中，米切尔屡次请命率军西行，寻战歼敌，但都被斯普鲁恩斯否决。太平洋海航总部的意见是这是外行领导内行的恶果（斯普鲁恩斯不是海航出身）。还好在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和在华府的海军总司令金（E. King）上将头脑清醒，坚定地支持斯普鲁恩斯。他们认为将日海航飞机和人员团灭和歼灭敌航母的性质是一样的（这一点会在下一场航母对决中表现出来）。太战史泰斗，当时参加了马里亚纳群岛战役的莫里森（S. Morison）上校在本篇多次引用的著作中也支持斯普鲁恩斯。
斯普鲁恩斯不是海航出身，不等于他不能领导航母取得胜利——中途岛大捷就是他指挥的。第五舰队的首要任务是保障规模宏大的马里亚纳群岛登陆作战成功，他担心日军将第58特混舰队调虎离山，然后钻空子分兵突袭有十多万尚未登陆部队的联合远征部队的舰艇。斯普鲁恩斯根据和日军多次交手的经验（以前四场航母对决和未来的第六场，日军每次都分兵多路），他认为日军这次一定会分兵多路，所以不得不防。但实际上这是日军在六场航母对决中唯一没有分兵的一次。将领积极防备没有出现的险情只有苦劳没有功劳。但一旦没有防备出现概率极小的“黑天鹅”事件，那就玩完——珍珠港就是最鲜活的案例。1952年斯普鲁恩斯在退休后向莫里森吐真言：“追杀日军击沉他们的航母——而不是以不变应万变让他们扑向我们——会很过瘾。但那时我们刚开始一个非常重要的，规模巨大的登陆行动，我们不能豪赌一把去追杀日军而将登陆作战推向险境。我想到东乡在对马等待俄国舰队的情形。我俩的处境基本相同，唯一不同是航母的长程打击能力。”尼米兹，金，和莫里森都赞赏斯普鲁恩斯的沉着睿智，稳扎稳打，全球战略深以为然。尽管在菲律宾海斯普鲁恩斯去追杀小泽不会被调虎离山，但在第六场航母对决（莱特湾）中，接替斯普鲁恩斯的哈尔西就去追杀小泽，结果被调虎离山（见《航母对决系列六》）。
【深远的政治影响】马里亚纳群岛战役影响深远。联合舰队将士用命，拼尽全力，也回天乏术。随着菲律宾海海战的惨败，塞班岛上日军官兵再浴血奋战，也只是白送人头。7月6日，马里亚纳群岛海军司令南云忠一中将（C. Nagumo，对，就是那位当年率军进攻珍珠港的拉风将领，在中途岛，东所罗门，和圣克鲁斯航母对决后于1944年3月被贬到塞班领导中太平洋方面舰队 [Central Pacific Area Fleet]——其实就是海军守岛部队）和陆军司令斋藤义次中将（Y. Saito）兵败自杀。7月9日，塞班全岛被占领。这可是日本经营了30年的委任统治领南洋群岛的首府，又是“绝对国防圈”内最重要的核心。7月18日，内焦外困的东条英机（H. Tojo）内阁被迫辞职，天皇命令小矶国昭（K. Koiso）组阁为日本寻找出路。也就是说日军在菲律宾海航母对决中的惨败像海啸一样引发了日本政坛的大地震，帝国已日薄西山，气数已尽。太战中（或者现代所有战争中）没有一场海战有如此重大的政治影响。
东条尽管下台，马里亚纳群岛战役还要继续。四大岛屿中（图3），美军计划跳过罗塔（一直到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才被拔掉）。但提尼安离塞班仅三海里，所以必须拿下。7月24日，美军在提尼安登陆。8月1日，提尼安战斗结束。再下一个大目标是关岛。7月21日，美军在关岛登陆，激战至8月12日结束战斗。至此，马里亚纳群岛战役全部胜利结束。这场历史上最大规模，最长距离，最高强度的登陆作战成功的基础就是菲律宾海航母对决的大捷打下的。
图31 第58特混舰队旗舰列克星顿号
[注] 这艘航母是埃塞克斯级第八艘，是一艘战功彪炳的历史名舰。1943年入役，1947年退役。1955年再披战袍，一直服役到1991年。目前作为一家博物馆被保留在德州 Corpus Christi 市。但甲板上陈列的飞机没有二战飞机，都是喷气飞机（包括电影《壮志凌云 Top Gun（第一集）》里Maverick和Goose的F-14“雄猫”式 [Tomcat] 座机）。
图32 第58特混舰队旗舰列克星顿号上图30的战果牌目前被保留下来
[注] 一面日海军旗代表一架在空中被击落的日机。鸭子里的数字代表在地面被歼的日机（sitting ducks）。击沉击伤战舰的吨位是两艘舰船上面的数字。击沉击伤商船的吨位是两艘舰船下面的数字。太战中先后有五个海航联队（Air Group 16，19，20，9，94）上舰战斗。E是美海军先进单位（Excellence）的标志。
图33 从塔拉瓦打到东京：列克星顿号全部战果统计和全部参战战役
[注] 空中击落日机387架。地面歼灭日机635架。击沉击伤舰艇588000吨。击沉击伤商船497000吨。首次出击是1943年9月空袭塔拉瓦。最后出击是1945年8月空袭东京。是第一艘驶入东京湾受降的美航母。列克星顿号参加过的所有战役中最富盛名的是菲律宾海海战（1st Battle of Philippine Sea）和莱特湾海战（Battle of Leyte Gulf），是本篇和下一篇的内容。
【对决五：菲律宾海，全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