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寡妇
常言道,人有享不完的福,也有受不完的罪,一切有因。命不好的人无论怎么努力,再有好运也把握不住。而对孙寡妇,只能说命比纸薄,哪有什么好运。
早年嫁到贾汪煤矿,丈夫是井下采煤工。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生活。可是他的丈夫在孩子三岁的时候遇难,留下可怜的娘俩,与其她众多丧夫女人一样列入寡妇大队。
都已经是六十年代了,孙寡妇还是听信了婆家的威胁与谎言,坚持守寡,活是孙家人,死是孙家鬼。年纪轻轻就拿每个月10元的扶恤金,自己做一点收入微薄的家属工。日子极其清苦,每日数着指头掐算儿子16岁顶替亡父的名额在煤矿就业的日子。虽然比较遥远,还是有盼头。
贾汪的冬天很冷,最低可以零下二十度。家里没有炉火,更没有钱买一床厚一点的被卧。实在太冷,就烧点开水,滚儿还没有落下,就用瓢舀出来,趁热喝,说是全身都冻僵了,增加点儿热量。大年三十晚上,各家包饺子做年夜饭,她和了一点面,擀饺皮,烫熟的萝卜剁碎加盐作馅,娘俩大年夜就这么过了。
长话短说,一天中午,从孙寡妇家里走出一个豆芽菜一样的大小伙子,一身油腻的工作服,腼腆地对邻居笑着,上班去了。
根据煤矿规定,凡是伤亡工人替工子女一律安排地面工作。也就是说,给伤亡家庭照顾,以免再出事故,断后,这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政策。
所以,孙寡妇要求把儿子安排到机电科,煤矿最好的技术工作,矿上很乐意就安排了。工作危险系数低,每天下井在安全地带工作几个小时就上井,有下井补贴,收入多又安全,自然好。
孙寡妇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日子好像刚点燃的炉火,有了亮,有了热,有了生气,孙寡妇的面色慢慢舒展开来。
然而厄运如同一只阴险的猛兽,匍匐在女人身边似乎从未离开过。
大概没有一年,煤矿传来噩耗,一个工人死于矿难,而且罕见的是机电科工人。
这一天,孙寡妇没有等到儿子回来吃中饭。
有如往常,儿子早班跟在师傅后面猫腰走在采煤工作面上山低矮的通风巷道里,经过旁边一台正在用钢绳回收承压矿柱的绞车,小伙子突然悄无声息地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工人大声吆喝,怎么倒了,快爬起来。孩子没有任何反应。拉他时才看到地上一滩血水,在脑袋旁边的位置看到钢绳铁钩子。原来绞车回收时,由于顶板压力太大,钩子发滑,脱钩以后,绳头带着角度,呈弧形急速甩到绞车旁边正在行走的小伙子太阳穴上。
事故经常发生,可是对孙寡妇来说,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含辛茹苦几近耗尽心血好不容易养大了儿子,有了出头之日,而如今她再次被推入黑暗的深渊,比十几年前丈夫去世不同,唯一的人生指望和人生意义被彻底捻灭。
接到死亡通知,孙寡妇一口气没喘过来,就像面团儿一样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难道天下还有公理吗!
我造的什么孽啊,难道是我该死吗?我为什么不死!我为什么不死!
孙寡妇披头散发,呼天抢地,声嘶力竭地对着木讷的苍天哭诉,她的生存意志被彻底击垮,她疯了。
矿上派了两个女工日夜守护,可是她那撕裂的心永远无法愈合,汩汩流血。
一个月以后,无助的孙寡妇无以排解,只剩下一条路,找儿子去,带着那颗干枯破碎的心上吊自尽。
嗨,人命苦,能苦到这个份儿上,世人谁能不落下同情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