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知乎博主“小先生”转载的秦晖教授文章及言论:
我们这里,还是既无“自由放任”,亦非“福利国家”。 一些人喜欢说:美国式的个人自由有什么什么弊病, 瑞典式的社会福利又如何如何不好,前者损害平等,不利穷人; 后者限制自由,压抑精英,我们都不能学云云。虽然“ 既不要自由放任,也不要福利国家”的制度创新到底是什么样子, 人们还远未明白。但是在我们这里如果这样说,那就要问: 美国式的个人自由太过分,那么美国的社会保障如何? 瑞典式的社会福利我们搞不起,那么瑞典的个人自由呢? 人家左派责怪美国的社会保障太少、右派批评瑞典的个人自由不足, 而我们如果拥有这种美国式社会保障、瑞典式个人自由, 那已经进步到何等程度!
左派与右派之间的争论以及共识(底线)
在“左右之争”中,发达国家的传统话题是“自由放任, 还是福利国家?”他们的左派主张扩大国家承担的责任, 而右派强调要限制国家的权力。这两者形成对立显然需要一个前提: 那就是先有了一个社会契约意义上的“国家”,在这种契约下, 国家的权力与责任严格对应:权力来自公民的授予并对公民负责, 公民需要国家承担多大责任,就授予它多大权力——显然, 这个意义上的“国家”只能是民主国家。只有在这一前提下, 扩大国家责任(因而必须增加对其授权) 的左派主张与削减国家权力(因而不能要求其扩大责任) 的右派主张才可能形成对立,乃至达成关于“中间道路” 的第三种选择。如果没有这一前提,如果权力不产生于社会契约, 不来自民主授予也不对公民负责,那就会造成: 国家权力极大而责任极小, 从而限制国家权力的自由主义要求与扩大国家责任的社会民主要求, 根本就不可能构成对立。为了实现最低限度的自由权利与社会保障, 就需要有权责对应的民主体制——而这, 就是现代左右派都必须持守的共同底线。
低于底线的左右派争论无意义
从中国现实的“问题情境”出发, 我们现在不是自由主义太多了或是社会民主主义太多了, 而是寡头主义与民粹主义太多了。 中国目前自由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之间的矛盾是虚假的。但是, 真正的矛盾是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国的自由主义应和“寡头主义” 划清界限,二是中国的社会民主主义应该和民粹主义划清界限。 因此从自由主义立场出发批判寡头主义, 从社会民主立场出发批判民粹主义,都是极为必要的。
中国现在不是自由放任太多,也不是福利国家太多,不是“ 自由太多妨碍了平等”,也不是“平等太多妨碍了自由”, 因此我们不是既不要自由放任又不要福利国家的问题, 而是恰恰相反,既要更多的自由放任又要更多的福利国家。 也就是说,在我们国家的现实生存环境中, 不仅自由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有其基本的价值重合, 而且古典自由主义和古典社会民主主义也有明显的价值重合。
我们要走的决不是反自由也反社会民主的道路, 也不是以自由反社会民主或以社会民主反自由的道路,甚至不是“ 介于自由与社会民主之间的”道路, 而只能是重合了自由与社会民主二者之基本价值的道路。 这种基本价值在别人那里已经实现, 因此他们会为自由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各自的价值选择左的、 右的或中间的立场。而在我们这里, 在为上述基本价值而奋斗的过程中实际上只有两种立场, 即人道的或反人道的立场, 哈耶克与马克思反对希特勒与斯大林的立场。
西方那种“左右之争”乃至“左右之间的”折中立场, 在这种条件下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们的体制对弱势群体的社会保障还远不及美国, 又有什么资格怪其个人自由太多? 如果我们连瑞典水平的个人自由也远未达到, 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其社会保障过分?如果连美国式的“ 低调社会保障”和瑞典式的“低调个人自由”也得不到,谈论“ 美国与瑞典之间的”中间水平保障和中间水平自由又有什么意义呢?
作者秦晖本人的态度
你到底持自由主义立场还是社会民主主义立场?我的回答是: 在自由秩序建立之前,这两个立场的价值重合面是很大的, 只是随着自由秩序的建立, 两者的价值重合面才日益缩小而价值对立日益凸显( 但在当代发达国家二者又开始新一轮重合)。因此在中国目前的“ 问题”背景下, 我坚持的是自由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都肯定的那些价值, 而反对那些自由主义与社会民主主义都否定的价值。 至于那些为自由主义所肯定而为社会民主主义所否定的东西(如“ 纯粹市场经济”), 以及那些为自由主义所否定而为社会民主主义所肯定的东西(如“ 过分强大的”工会),则我们中国现在都还没有。 等到有了再来选择自己的立场也还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