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接受她吗
一个非常能干的,曾经是改革开放时期的总经理,因为严打判无期徒刑期满释放,得到国家赔偿的女法人,60岁的张梅来到正大光明的求婚舞台,你能接受她吗?
1. 曾经的风光
问:你给我的第一个印象特别干练,你是一个女强人。你所说的“曾经风光”指什么?
张梅:1978年刚开始参加工作,分配到海淀副食品公司,任那儿的营务员,也就是服务员。1983年担任海淀副食品公司下两个单位的经理,我那时候将近24岁。1980-1982这三年,参加北京市的业务技术比赛,我获得了切熟食和准确切割小肚子技术竞赛北京市第一名,两只小肚儿基本上都在一斤以上,要求是一斤切,不能有断片层,不能有连刀,时间要求1分40秒,我59秒九完成了这项任务,各一斤。评为北京市劳动模范。
2. 婚变
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有点儿故事。是我母亲先接触到的他,对他很满意,母亲喜欢他的原因主要是他会来事儿,什么都会做,跟家里像个女孩子一样。他的弟弟1972年游园,在紫竹院公园儿划船,船翻给水淹死了。我母亲当时是单位的一个领导,去他家看望他妈妈,后来也是我的婆婆,我这样就认识了我这个爱人。感觉人不错,特别细致。婚后,我甚至感觉比在我自己的娘家生活还要幸福。为什么呢?因为在我们自家,我是老大,弟妹小,多小都得我来带。
所以我进了这家以后,公公婆婆对我那么好,下班以后连饭菜都给热到锅里头。这不挺好的吗?是的,我很幸福。
那是1983年,党和国家培养一批中青年干部,要求是33岁以下,北京人,不仅要成家还要有孩子。他符合这个条件,就被保送上学。可能因为有文化,有知识,地位高,在外找了一个女人。
一天,去学校前,让我收拾他的公文夹子。我发现里面有一封情书,让我吃惊,但是很快镇定下来,我就把它背下来,搁在脑子里。
那上面写着,你好,小花狗。我爱人是属狗的。我想你,现在我睡不着觉,是凌晨四点,我吃了七片安眠片,没有睡觉。我扶着这扇墙,就如同你在我身边,我在想,现在你正搂着她睡得正香。
这是一封她写的信,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它搁在心里。再多了个心眼儿,拿到外边复印机上复印了一份,搁到我的皮箱里。
问:你在一遍遍地回想,一遍遍阅读的时候,你心里不痛苦吗?
张梅:人有欢乐,也肯定会有苦痛苦。作为女人来讲,这也是我人生的难。
既然是难,就该直面对待。
问:跟你的前夫说了么?
张梅:什么都没说,一点情绪都没暴露,永远都没有。我们就这样又共同生活了八年。但是八年以后,后来真正破裂是他开始说瞎话发展起来的。那天他说,要跟书记和工会主席年底出去检查机器设备,要去半个月。我支持,工作嘛,得支持。我就带孩子回娘家住几天。
没想到,突然第三天头上家里出了一个什么情况,我就给他打电话。当时只能往单位打电话,单位人说,你家这个人早已经下班走了。我说他不是跟谁在一起去检查设备吗?
他说哎呀,人家这会儿正搂着媳妇睡觉。
我当时打了个愣,没吭声,撂下电话就打了个车到书记家。一敲门,副书记在家。我就问他人呐,他说,可能他跟人家喝酒去了,就把这个题给岔过去了。我说那我就回去,你也别管了。回去换了件衣服,又打了个车。从我们大钟寺又回到五五孔桥,那时候已经是夜里快12点了。我跟司机说,你在楼下掉个头儿,把车停在楼门口自己家门口等我。我上去看一下,五分钟不下来,请你报警。
我意识到可能要出事儿了。
就这样,我打开家里两道门。一看,我结婚时候的大被子,从来没上过身的,都在人家两个人身上盖着。我没有办法,坐在沙发上点了一颗烟,抽了两口,马上就站了起来。我问道,这是谁。他一瞅是我,一愣。我又喊,这个躺着的是谁,叫他起来。这个女的起来了。原来是跟我婆婆家这边住的隔一堵墙的街坊,当时写情书的那个应该也是她。
我回家上床睡觉。
问:睡的着吗?吃安眠药了吗?
张梅:不吃,我不用吃,我可以安顿我自己,作为一个工作那么多年的一个单位的领导,我这件事儿再想不开,那我就不是我。
我回来以后十分钟后他打车过来了,回来想跟我说话。我立即警告,不要说,想睡觉,上床睡,不要跟我说话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那个女人过来,进门给我跪下。姐姐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说,没事儿,知错就改,你知道我有个家就行了。我说你千万别再多说了,第一,我婆婆当时在街道当主任,我怕街坊四邻知道了。婆婆的工作受影响,我在单位作为一个领导,如果让单位人知道了,会说自己的家都管不好,你还管人家干嘛,人家不戳你脊梁骨。所以这事儿就慢慢地就淡漠,就搁下了。
问:为什么你还要离婚?
张梅:最后是我,我在感情线上认输。
问:为什么认输?
张梅:孩子放假了,他想着这个女的带着她家小孩儿上我家来,上我家来,那意思陪我女儿来玩儿,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想想,今天不同意,明天不同意,那就吃饭也给我甩脸。天天不回家睡觉,玩儿够了中午回来吃饭。他喜欢吃面条,喜欢吃饺子。那天包的是饺子,这饺子马上下锅了,他却说要吃面条儿,就因为这吃面条,我二话没说。我们俩没争没吵,我说好,我给你买去,这一买我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回娘家了,骑着自行车回妈妈那儿去了。
问:为什么那么大的事儿你都没有做出一个决定,反倒这么一个小事儿你就做决定了?
张梅:就是因为这个小事儿,看出他不自量力,给机会太多就不珍惜了。
问:从你发现他出轨到你离婚中间又过了多少年?
张梅:一共八年,孩子11岁的时候分手。
3. 无期徒刑
我的人生从最高峰点走入人生的低谷。
离婚后,1995年我调到北京市天坛机电,任职公司的法人、经理。这是个即将倒闭的企业,发不出工资,没有医保,我来了不久,就转危为安。
这个企业是北京市的,业务杂,搞电脑,楼房建设,电器开关等等。你们要是老北京人,遛弯从天桥、十字路口往东到金鱼池,这一带的电动设备门市都是属于我们这个公司的。
问: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张梅:这个公司有23家企业组成,人不特别多,但是也不少。
现在说我因为什么走向人生低谷。
1999年,业务比较重。那会儿缺钢材,不好进货。,我通过底下的一个副总介绍的一个同志,说他业务比较好,进钢材没问题。之前,他给我这个单位做了两笔生意,都是几个亿的工程。综合考虑下来,要抓业务需要他。然后下了聘书把他聘进来了。
万万没想到,聘来以后,我进了3800公里的BV塑铜线,一夜之间,被他给我盗库,盗走了250万。
我的另一个副总发现了,在别的门市有卖,我这个线正在专卖,不可能。分公司开车奔朝阳,拿我的证件打开,果然丢货。库门报的朝阳刑警,丢了250万,这不是销售偷卖的问题,这是对国家资产不负责任,因为这个线到入库以后,他要经过咱们电信公司去摇表。摇表、验证后才能属于合格产品。
还没来得及抽检,他把库房给盗了。
刑警、公安说卖了80万,人逃跑了,跑东北去了。公安部下通缉令,抓捕的时候,我们的人扑空,他刚好退房,没抓到。作为当时企业法人,我当时想这件事我已经通过了,没有我的事情,因为你们公安都到场了,那就属于刑事案件了。
那个付款咱们得挂账,什么时候解决了,什么时候才能付这个款。对方单位不干,牵扯的中间单位不干。正好赶上廉政,党政干部严打,就把我公司发生的盗窃案作为北京市大案要案,而且是重点,就把我抓了,经过多少次程序,退补侦查,因为没有付款,没有抓住人。最后结论,你是法人,你签了合同,骗取钢材,没有下落,凭着这一张合同,定罪合同诈骗,判我无期徒刑。
这是我终身永远都忘不了一点经历。
问:你在那里面生活步入正轨之前总得有一个心理转变。什么时候你觉得我一个老板变成阶下囚,摔到人生低谷,然后决定我要振作起来?
张梅:监门有个送饭口,一个小口只能送进一个水舀子,我简直想从这个小口把脑袋钻出去,你知道那是种什么心情,当时心里比吃了黄连,比起什么都苦,有泪无处去。再说我自己的母亲,我连家都没了,爹妈不着急吗?我的心,刀绞似的。没有办法,我要面对这个现实。
监狱看我有管理经验,让我查账。我一心扑在上面,总想把工作经验积累起来的经验运用到工作中去,尽量干得出色,不能让他们低眼看我。今天如果她们在看这个节目,我也不怕,问心无愧。
我是2001年5月20号下的监。2003年,5月22号改为有期徒刑20年。
问:20年,为什么改20年?
张梅:我挣的奖没有用。过去,监狱挣的奖是大风滚,你要够七八千分,一减就减九个月,你要是够三四千分,可能就滚三个月。但我就想留着这个奖,所以改成20年。以后一减就是九个月,总共在里待了17年零一个月。
4. 东山再起
回来以后,弟弟妹妹都把我叫回他们家。说实在的,我的家庭挺好,弟弟妹妹因为都是从小,在一起生活,和睦相处。弟弟妹妹给安排家里吃的做的,不用我着急。
就是一样,马路变了,公交车站变了,我不认家了,出门都是车接车送。后来有一次我说不行,我一定要坐公交车认识认识北京的路线。就坐了三站地,下车就找不到弟弟家了,最后没办法拿着手机打电话。没出事之前更早,就用那个大枕头,小枕头。再后,用那翻盖儿摩托拉大的机子打电话。
弟弟说,你在哪儿?你别动,我们去接你。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心没跳过。见着亲人,见着马路,见着钱,我现在就泡心。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认识了,我真是一个傻子,后来醒了,现在醒了。
最难忘的2017年,我母亲因为心脏做架桥手术去世了。等我回到这个家,没有亲人了。哪怕现在妈在床上瘫着,也是个家。
我只有弟弟妹妹,就跟他们相依为命。
我现在,国家给了房子。原来我母亲的房子,国家占这地儿分,在别地分了房子。
分了房子,赔偿了一笔钱,自己留了一点点。房子租出去,租金我都给弟弟妹妹,他们待我太好了,那你怎么办?
我回来以后,人家了开除了,我还不错,没开除我。单位领导因我工作比较出色,报了关系,转到那个人才市场。我回来以后退休了,工资不高,但是我自己还是能自食其力。现在在一个家政公司有份工作,给一个小孩儿做辅导。完了给他做点家务,三个多小时,一个月也给3000多块钱,加上退休费,自己生活什么都没问题。
问:我特别想知道你这样的经历,是什么想法让你来到这个婚介节目上的?
张梅: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人在最寂寞,最无助的时候是多大的痛苦,要比没的吃没的喝,要撕心裂肺。我回来一年,从来家里的灯没关,关门没关过,永远敞着门睡觉。去年三月份出了一个车祸,在家里雇护工。护工不好好待你,她玩儿,根本就不管你。我这个人,又是好干净。我说你把菜洗好了,我就扶着墙能站起来,扶着墙靠着桌子,我来给他做饭吃,一个月给四五千元。楼下的妹妹说,姐姐你别这么过,你能不能去找个老伴儿。说句心里话,我不是不想找,我真是后怕。
毕竟有过那么一段历程,所以说我就觉得谁能看上我这种人,怕人家接受不了。咱有这一段的人生经历,他能够接受,就可以在一起生活,不接受,不能志同道合,那就不能勉强。因为我觉得我的经历没有丢人现眼,没有干见不得人的事儿,没有破坏国家的事情。我觉得我不寒碜,我没有什么不可能说的。
问:你觉得什么的人比较合适?
张梅:首先一个能够使我懂我的人,我不要求他多么高尚,首先一个他有住房。我不怕他有老人,他有父母,我可以尽孝,为什么?因为我没有父母,你要知道坐在亲人身旁是什么心情,我没有母亲。我现在就希望有一个老人在我身边,我希望有父母的人,共同生活。我没有什么负担,孩子都大了,我的外孙子、外孙女都有了,他们也不跟我在一起生活。我就希望,找一个能理解的我就行。
主持人:人生就是这个样,我们就要承担我们每一个时间段要承担的东西,特别希望在选择的舞台上有这样一位男士接受你过去的所有,能够跟你共度二三十年,而且我坚信一定有重新开始,重新启航。
张梅:谢谢,谢谢。
梧桐之丘摘编于《选择》20191202【北京广播电视台生活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