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各种轮回

2022年,出租的两套公寓都遇到了麻烦。

 

(一)

 

一套是房客回乌克兰,没来得及回来,战争爆发了。当时写过一个帖子,被网管删了,不理解犯了哪条规,战争又不是我发动的,战前我也完全不知情,而且我遭受了直接损失,比网上高谈阔论的人离战争近了一小段距离。

 

一直跟房客保持联系,免了他的房租,等他回来再说。开战后他立刻前往波兰边境,被拦了下来,他处于18-60岁的年龄段,性别男,不能离境。

 

他要求允许一位朋友去收拾他的房间,那位朋友是位俄罗斯人。主要是处理他留在冰箱里的食物,和等待浇水的绿植。过了段时间,他又请我去公寓帮他找出生证,他生于1989年,出生证是前苏联发放的,尚未更新。或许是要办理更新手续,需要拿到原件。我按他的指令在一大堆个人文件中找到了那本出生证,并送到他的那位收拾冰箱和绿植的朋友处。

 

到了五月中,我告诉他,老这么拖着,我也耗不起,已经三个月没收到租金,房子的各项支出一点儿也不能少。如果六月份他还无法回来,我就去收拾东西,帮他搬到公共储藏室。他勉强答应了。我知道他在逃难,但我也不能一直空耗。得到他的同意后,我去公寓把他洗完晾晒的衣服叠了叠,他走的时候真没想到回来的路那么难。他没舍得用烘干机,洗完的衣服都晾在房间里,干了几个月了。

 

我安排了暑假短期入住的房客六月初搬入,准备在新来的人搬入前两天再去收拾房间。这时又收到原房客的消息,告诉我别动他的东西,他争取一周内赶回来,自己把东西搬出去。我念及他所面临的躲避炮火,钻防空洞,上网不方便等诸多困难,也就没细问他人在哪儿,怎么出来,什么时候到美国等一系列基本问题。至少他有希望回来,很为他高兴。

 

他果然在六月前的一两天到了美国,并表示过了那个周末还得回去。他说自己是通过合法渠道离开乌克兰的,只要被召唤,他随时要回去。他手上有回波兰的机票,他是从波兰飞过来的。

 

搬出的最后时刻,我们开着万去帮他把行李运往储藏室,他自己的小跑车里根本放不进任何行李。但他神情恍惚,满屋子的东西发酵般的膨胀着,他根本来不及把东西收进包里,包里的东西又满出来了。他不是一个邋遢的人,从前他的房间总是很干净整洁。而从炮火的惊吓中回来的他,已经胡子拉碴,没了那份儿利索。

 

那天是周日,他说回波兰的机票是下周二的。我问他当天晚上住哪儿,他不好意思地说,他预订了奥克兰的一家旅馆。我估计他努力选择了比较便宜的店,大家都知道那边有些不太安全。他从世界上的一个不安全地区,即将跨入另一个不安全地区。哪个是狼窝,哪个是虎口?

 

接着他说,早上他收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在波兰,是他陪着母亲从乌克兰去波兰的,或许他用的是照顾母亲的理由,才得以离开了乌克兰。母亲在电话里让他暂时不要回波兰,留在美国观望一下再说。我说是的,这种情况我也会对自己的儿子这么说,天下的母亲谁又不会呢?

 

但从这儿搬走,他一时很难找到一个价格合理让他观望的地方住下来。我提出可以让他暂时住到我的另一个出租公寓里,第一个月免租金,毕竟他颠簸了几个月,需要一点儿安抚。暑假短住的客人搬走后他还想搬回原来的公寓,就搬回来,如果到那时还是想回到波兰,也没问题,关键是安定一段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他同意了。

 

我匆忙赶去收拾另一个公寓。

 

(二)

 

另一个公寓,半年前上一任房客就已经结账搬走了。疫情带来的异地工作风潮,严重打击了这一带的出租房市场,半年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租客,我自己周末会去小住,因为步行即可到周围的饭店吃饭,有点儿度假的感觉。

 

几个月前,我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上一任房客在这里住了五年,我退休了五年。我不能说是她养了我五年,但她确实给了我一些安全感和资金支持,让我心安理得地休息了五年。虽然我也没有计划过重回工作岗位,可现实是,当我的老同事发短信给我,问我是否愿意回去工作时,我确实有养房子的负担,这份负担让我有了紧迫感,也成全了我“为抗衰老而工作”的新阶段。

 

孩子们小时候,我觉得他们长大的过程需要一个中心思想,无所谓成就什么,围绕一个中心思想他们会长得顺利一些。现在我老了,也需要一个中心思想。围绕着一个中心思想,也会老得顺利一些。前几年房子养我,现在我养房子,这不是初衷,是轮回。

 

幸运的是,我回去工作的时间点,是2022年第一季度,各个公司都在跳最后的探戈,所有的人都离开座位开始旋转。不是我多么优秀,他们愿意雇我,而是我是当时唯一愿意被他们雇的人。几个月后,舞池开始剥落,也是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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