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陈洛
我大四实习的时候认识朋友陈洛。陈洛年长我两岁,我开始实习的时候,陈洛已经开始在农大读生物学的博士了。我最先混熟的是同一个实验室读硕士的洪师姐,为人热情,说第一句话你就觉得她真跟你亲近。我们实验室很热闹,经常有各种人光顾,聊天或者吃饭,陈洛是常客之一。他一来,大家实验都不要做了,聚在一堆聊大天,陈洛个子高高的,戴一副黑框眼镜,长的斯文说话却豪爽,经常跟我们实验室的博后们出去吃饭喝酒。他大声谈笑,我刚开始还挺纳闷,心说这人谁呀,风头这么盛。 后来才知道陈洛也是从我们那个实验室出来的,跟其他的各个年龄段的师兄师姐们都混的倍儿熟,虽然不在我们学校了,隔三岔五跑到这边混,吃饭还是出游什么都少不了他。他说起话来一点不斯文,经常还挺损,可是大家都待见他。陈洛不喜欢我们学校的气氛,他一个牛校生物系的高材生,确偏要跑到农大去读博,但是他喜欢我们实验室,也受我们导师宠爱,什么事情都叫他。
后来慢慢熟悉起来,才觉得这人很好很好,怪不得很得人心。带我的师傅是在我们实验室工作的博士后,陈洛自称是我师傅的师弟,所以就是我的师叔,见了面就吵着让我叫师叔。他才长我两岁,不过早毕业一两年而已,当他师兄就已经不错了,还师叔, 真真脸皮够厚。印象中陈洛除了学术啥都侃,包括我们系还有他们生物系的各种八卦。不过估计就算他跟我谈学术我也是嘛都不懂。毕竟一个本科生就是给师傅打打下手,捞个毕业。可是我有什么问题陈师兄可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我走装柱子装的不好,师兄给重新装一个,三下五除二;出峰太宽,师兄给查原因;柱口太高我上样品费劲,师兄给上样儿,还带着传技解惑。
陈洛明明长了一脸书生气,却非要给自己加三分痞气,但是一点都不令人讨厌,反而容易亲近。他爱吸烟爱喝酒爱下馆子爱玩儿。陈洛性格坦率,我觉得他简直朋友遍天下,颇有侠气。我念大学期间少有的下馆子,可能还都是陈洛带着,这种事倒也像个师叔。陈洛和一堆师兄师姐师叔师伯说起他们喝酒的 臭事,常让我不知所云,加目瞪口呆,心想读大学还带这样斗酒的。我们实验室的年轻人们一起去海边玩儿,大家都拿着相机猛拍,那还是没有手机的年代,等洗出照片一看陈师叔的靓照最多,处处都有他老人家的倩影。
我们学校是号称出国预备学校,人手一本俞敏洪的小红书,我也不能免俗,毕业前联系好了美国的学校读博,其实也没怎么想,就是随波逐流 ,大家都这样,我就也这样,好象中考一样顺理成章。陈洛就不这样,他不但不喜欢我们学校,也从没想要出国,要知道那时候的生物系可是出国的比留在国内的多,他要做一个异类,我觉得是他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一点我就很服师兄。出国前师兄送我,说些什么忘了,估计是他一向耍痞的损话,只记得慢慢消散的烟草味。
出国后第一年回国,去我的实验室看望导师,师傅和实验室的同学朋友们,觉得一切仿佛都没有变。陈洛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居然没有参加我们的聚会,我专门跑到农大看望他。陈洛带我吃了饭,就在学校外面的田埂上走路消食。其实那些田地是学校各种科研项目,他讲了一大堆,我却没有领会多少。还有他的项目,我也是听了个云山雾罩。
再次回国的时候,我和男友回去结婚,又在北京跟陈洛小聚,那时他还没有女友,忙着科研和跟遍天下的朋友们混。等我回美不到半年,却听说陈洛也结婚了,新娘是我们共同的好友洪师姐,兜兜转转一圈,好朋友做了好几年也没听说有谈恋爱,忽然就结婚了。而且一向对出国嗤之以鼻的陈师兄还联系了出国做博士后。不是我不知道,是这世界变化太快。很快陈洛做了博后,洪师姐也跟同行,两人来之城跟我聚的时候,洪师姐已经5个多月身孕。
再次见到陈洛,夫妻俩带着又乖又懂事的儿子,一家子其乐融融。陈洛那时已经经常往返中美,做些跟生物技术有关的生意,我都要改口陈老板了。陈老板也是我和我们实验室联系的枢纽,谁又去了哪儿,谁又添了娃,各种八卦,一应具足。有时候我们说起过去的人和事,尤其是我们一帮年轻人一起去过的地方,感慨万千。有一回说起我还没去看香山红叶,师兄说等哪年暑假一起回国,即使没有红叶,也可以一起登香山。像成年人们经常会说的,我们说着好啊好啊的挂了电话。
再后来有一次打电话,师兄严肃的说要说一件事儿。这时候我才知道他生了比较严重的病,我难过,惊讶,当时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是在扫院子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接着就查出了很严重的病。他这么爱耍贫又侠气的人,怎么会?!可是师兄好像已经很看开了,他反过来安慰我。他努力的接受各种治疗,也平静的谈他想怎么度过以后的日子。在电话里聊天,你真的无法想象他的情况会怎样严重。那时,洪师姐才刚刚怀上第二个小孩。我寄了钱,在网上搜寻各种中医信息,希望奇迹发生。
四月份的时候我们一家去东部旅游,这时洪师姐已经把家搬到东部最好的医院的旁边,我们想来一个惊喜,驱车去看望陈洛。我向陈洛要家里的地址,他短信发给我,单词却很凌乱,我想怎么搞的自家地址也打不清楚,颇费一些力气才搞明白应该怎么走。本来从电话中我不觉得师兄会跟常人有什么不同,见面之后才知道他的右胳膊已经不怎么受支配了。这时我非常非常自责自己居然怪师兄不好好打字。 彼时陈家老二还不会讲话,才能扶着沙发蹒跚走路,看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兴奋不已。老大已经初中了,懂事带了弟弟和我的两个七八岁的娃在院子里嬉闹。陈妈妈和陈爸爸来照顾儿子和小孙子,就在一旁陪着说话。大家都刻意的没有说难过的事情,却是聊起了美国的学校,教育和各种无关紧要的话。孩子们大笑和打闹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进厅里来,完美的掩盖了片刻无语是的哀愁。师姐说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小小娃尤其开心这么多人一起玩。我听了心酸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临走的时候,陈洛非要塞给娃钱,我坚决不要,师姐悄悄拉我到一边说你收着吧,你收了陈洛才高兴。我忍着难过,彼此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说着再正常不过的再见。余下的旅途,眼泪就一直流了一路。
回到家后,我经常不时电话或者短信师兄,他打的单词却越来越零乱。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上班,洪师姐打来电话。我的手机上那个名字和号码仍在,再也不会有凌乱的信息传过来了。
纪念师兄,望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