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立鸡群颂“兴隆”

兴隆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江南山村,座落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中;两岸青山,一道碧水,那风景绝对是“画图难足”。

在我儿时记忆中,从码头坐船过河,沿着一条小溪,蜿蜒曲折的一条石板道,未及三里,眼前是群山叠翠,前面似乎已无去路。可沿着山脚往左一拐,两山挤压,仅只留下一条小径一道清溪的小“胡同”,“胡同”前进近一里,竟然来到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豁然开朗处,四周小山环绕,中间一片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这就是兴隆大队,一个远离尘嚣但又不僻远的世外桃园。

这个大队四周为山峦环绕,只有这一条胡同般的小道与外面沟通,其余都得越山而过,好在山峦矮小,坡势平缓,出入并不困难。但就是这样一个世外桃园,成就了世外桃园的生活。

对兴隆的前世今生,我不了解,因为1961-1962年,父亲曾被“发配”去兴隆大队当医生,于是,我知道了三年困难时期兴隆大队的超级幸福。

三年困难时期,兴隆大队无一人挨饿,无一家缺粮,而且,全大队守口如瓶,谁也不知道兴隆大队一直在走资本主义的“黑道”(据说也有公社干部知情,看来公社干部也有不同政见者,但这一切今天已无可考。

这个村有个特殊的情况,全村有98%以上的人都姓刘,而且属同一先祖,连那十来户外姓都与刘姓是姻亲;与其说是一个大队,不如说是一个大家庭。宗族势力根深蒂固,满村子都是爷爷奶奶、伯叔婶娘、兄弟姐妹乃至侄子孙子玄孙子。也许正是这种牢固的宗族势力,让这里成了个真正的独立王国。

大队支书是一位典型的庄稼汉,为人正直,干农活是老把式,他在大队是书记,在族里却是孙子辈。支书做任何事,一定会去征求几位爷爷的意见;只要是爷爷们赞成的,全村人都会自觉遵守。

大办食堂时,兴隆也办了食堂,但每户人家的小锅小灶不拆,白天食堂定量而食,晚上回家打个补钉。当允许食堂拆散时,兴隆各家各户锅灶齐备,立即可以分家而爨,未受任何影响。

兴隆不缺吃的,当然也与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有关,四周是山,为砂壤,天生沃土,坡势平坦,油茶林下,特别适合栽培红薯,种豆子,林木稀疏处,栽高粱玉米。当时大队全部放开,让社员不占农田,利用山林,种植谷物。虽然粮食上交国家之后,剩余也不太多,但遍地豆菽黍薯,足够村民吃饱。为了应对上面随时的明查暗访,社员所有自种的农作物,一律以生产队为单位,集体播种收获。尽管全大队没有“内奸”,守口如瓶,但外头总会有些风闻;于是,公社干部,加上外面“好事者”,总在有意无意之间突然来到兴隆,田头山下,仔细察看;可无论何时造访,兴隆大队永远都在出“集体工”。

父亲去了兴隆,也许是因为姓刘,也许是村民认为父亲完全值得信赖,更重要的是父亲的医德医术让社员赞佩,大队支书把实情全部告诉了父亲,并把父亲列入了大队社员的同等待遇。尽管父亲的同等待遇对于自家五个“饭桶”儿子来说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足以不会饿死。二哥身强力壮,常去兴隆,省亲是假,扫荡是真,每次一大担,虽然全是杂粮,但也是救命之宝。还有村民不要的青菜兜、细小的红薯、萝卜缨子等,到处都是,二哥一担担运回来;记得有一次二哥带回一袋子炒花生,那种香脆,终身难忘。正是有了兴隆的外援,三年困难时期,我的一大家子无一饿殍;至今思之,犹令人感念不已。

二年后,父亲离开了兴隆,至今已是60年,再也没有去过那风水宝地了,但心中的那座丰碑,永远不会坍塌。当时的支书和爷爷叔伯们,恐怕大多都已作古,想去旧地重游,已不是简单的“童子相见不相识”,而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了。

兴隆大队安排住宿的那户人家,我们兄弟管主人叫叔叔,叔叔一家待我们如亲侄儿,只要去了,都在他家吃饭。印象最深的是红薯干蒸饭,木甑蒸,香气扑鼻,顿顿管饱。而且每餐都有荤菜,蒸鸡蛋,腊大肠,更多时候是干鱼仔,兴隆小溪里、池塘中鱼虾丰足,上天的馈赠,让兴隆人的生活充满了幸福。第二个印象深刻的家家门前屋后,都是桃、李、枣、梨和板栗树,只要是果子熟的时候,到处有吃,干枣干栗,长年不断。还有一个深刻印象就是兴隆的泉水,清冽甘甜,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喝过兴隆那种泉水了。

有时我总在思考,同一片蓝天下,为什么总会有不同的风景;有许多质朴的劳动者,其良知识见却胜过许多所谓的“满腹经纶”;当年兴隆大队所做所为,公社领导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装着糊涂不介入;三年困难时期,兴隆能“独善其身”,这个支书是不是优秀的共产党员;改革开放几十年了,“兴隆奇迹”为什么没有见诸媒体,是不屑宣传,还是有所顾忌;中国是农业大国,广袤的乡村需不需要乡贤,宗族文化有不有可取的成分。等等这一切,其实都关系到现代新农村的建设,真还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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