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句,僭越及其他(上)

去年11月,在某个大型央企下一个股份有限公司召开的2023年一季度启动会上,其上级央企集团总公司董事长某莅临致辞。下级公司开大会,上级领导光临,发表个“重要讲话”很正常;没想到的是,这“重要讲话”太重要了。会后,该公司专门发布通知,要求所有职工通过集中学习、个人自学、背诵打卡等方式,学习、熟读并背诵集团董事长在该活动上讲话的“金句”。接着,公司官方公众号专门发布了一篇推文,以PPT形式展示那几句话;不久,又用一套填空题、应用题来测试员工对金句的掌握程度。这就是说,领导以种种的手段,要求辖下两万来名员工集体背诵总公司董事长的语录,必须做到牢记于心,张嘴就来。

    真是离谱到家,荒唐透顶,怪诞离奇,愚昧至极。人们都说,这个央企闹出的是一个大丑闻。

    为什么是大丑闻?因为央企不是私人企业,不是游兵散勇,是中央直系正规军;其一把手都是由中组部国资委或其他部委任命的中管干部,据说是妥妥的副部级高官。作为一个大型央企,发展走到今天,靠的是全体职工努力奋斗真不是某一领导的功劳。党派你来任董事长,是要你“守土尽责”,把企业做大做强,更上层楼;而不是来这里搞这套花拳绣腿的什么“金句”。而关键问题是,这所谓的金句全是“让保险更加贴近人民生活”,“为客户守护美好生活”,“经济社会越困难,保险价值越重要”,“聚焦客户、融入民生、提高效率、提升价值”等行业标语口号。恕我直言,这样行业常识的老话空话套话,连小学生都不会崇拜的费话,怎么成了金句?

   按“金句”一词,古无是语,乃现代所新创,实际上就是过去所说的名言警句,亦即指名人名言、经典语录等。今谓之金句,是不是受2007年9月1日发行的一首由Twins演唱的粤语歌曲《金句》启发而创造的新词,没有权威的解释,不可臆断。搜索百度,对金句是这样解释的:“金句指的就是像金子一样宝贵的,有价值的,有意义的句子。说的人不一定很有名,但语言通常是积极正面有能量的,足够发人深省。金句广为流传, 就在于其生动,浸润人心,与民心形成同频共振,更高的维度是映衬着时代的表情,折射出当下社会的气质和状态。”可见,金句一词是时代的产物;其“像金子一样宝贵”,足以说明这金句不是你想说是便是,更不是自恋自大的产物,而是藏之名山传于后世的经典,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把“为客户守护美好生活”这样稀疏平常的口号当金句,真是自己不觉丑,丑杀全国人。

   个人认为,金句除了上述要求之外,还应具备“凝炼性,通俗性,哲理性,真理性”这四个最基本的特点,否则便不足以称为金句。所谓凝炼性,是指语言精炼,言简意赅,简明扼要,一语中的;金声玉振,掷地有声。如“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人间至味是清欢”。所谓通俗性,是指语言简单,通俗易懂,下里巴人,老妪能解;如字字珠玑的《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睿语也,但语义深奥,非为金句;而“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妇孺皆知,金句也。所谓哲理性,是指富含人生的目的、价值、意义、形态等正确的价值观和生活智慧;哲者,智慧也;理者,真理也;哲理性就是智慧与真理的性质。如“祸兮福所倚,福祸所伏”“善始者实繁 克终者盖寡”。所谓真理性,是指具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性意义,如“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等等。

   从另一角度说,并非凡精辟的句子就是金句。大体说来,写景的句子,写得再好也不是;比如《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令人拍案叫绝的名句,但不是金句;而其中“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则是。其次,叙事的句子不是,如《进学解》中,“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虽是妙言,但非金句;而“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金句必也。再次,歌功颂德的不是,如《岳阳楼记》中“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写得再美也非金句;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则是金句。还有,引用或化用别人的句子,虽是金句,但不是属于你的。如《归去来兮辞》中“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金声玉振之语也;然而是语出于《论语·微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知识版权是孔子的。另外,从表达方式来说,金句一般是抒情说理议论,而不是叙述说明,也只有这样的表达方式,才能达到发人深省的艺术境界。

   关于金句之我见,不一定准确,但大体应该如此;以之参照上述董事长的“金句”,真是隔之云泥,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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