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350) 呛行

【下面再说说我所在的单位。总场部的机关分为两大块,一块就是由书记领导的政治部,另一块是名义上由场长领导的行政部门,其中主要科室(行政、计财、农业、机务、水利、供应等)归秦元负责,畜牧、工副、林业三科归吴立人,基建科则归石涛。我所在的计划科实际上是计财科的一半,另一半是财务科。这两科本来彼此独立,62年在经济调整期间,为统筹预决算进行了合并,由此成了最大一个职能部门。但两家各有各的办公室,科员也各有7名,分由两位科长领导。日常工作大都独自进行,编制经营报告则需要互相配合。

黄科长把我调进来,是看中了我的笔头功夫。他写材料下笔快,但文字略嫌粗糙,有我帮助润色,就会上一个档次。当然这样做离不开他的大度,很多领导不喜欢下属修改自己的“作品”。黄科长文化水平不算高,却辨得出文章好坏,又知道我在写长篇小说,更是断定我“没有金钢钻不敢揽瓷器活”,故而邀我一起搞大材料。合作一次后,尝到甜头,就不再放过我了。除去计财科的活儿,他还揽了一些全场性的报告,如三级干部会议为场长准备的讲话稿。我俩的合作场面通常是这样的:

黄科长领回一条好烟,带我找间安静的办公室——如是冬天就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然后拿一本公家信笺在灯下打底稿。他的书写速度极快,字却不潦草,只听得一会儿撕下一页,一会儿又撕下一页。等他写完三页后,我就开始在文字上过筛子。他的水平要好于总场大多数干部,所以我无须做伤筋动骨的修改。他的过人之处在于熟悉生产情况,思路清晰;加之记忆力超群,各种数据信手拈来。对此我十分佩服,部队确实造就人才。

等我改完三页后,便打电话给打字员张敬文,让他来取。由此整条流水线启动,一页页往前传递,第二天打印好的材料就能送到报告人手中。试想我们这样的工作效率,首长能不满意吗?

渐渐地,我在总场机关有了名气。其他科室接到大材料,科长若嫌部下笔头不过硬,往往登门找我帮忙。有次农业科给农业副场长准备一份报告,宋科长先找技术员吴朝奉写——此人跟我在宿舍住隔壁。吴君煞有介事地在桌上放两盒烟,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不时喝口浓茶。如此这般,四天闭门不出,总算交了差。

科长和副场长看过都不满意,便找了个差使打发他下分场,然后一起来宿舍见我,请我代为加工这份材料。我大致浏览了一下,觉得问题出在吴君不熟悉这类文体,文学语言过多,并且行文拖沓,篇幅搞得太长。但我不想改他的稿,于是实话实说:“吴朝奉自尊心强,如果我把他的活接过来,等于捅了马蜂窝。”

宋科长道:“这不怕,我就说是秦副场长的意思。用谁的稿,当然报告人说了算!”秦副场长在一旁不住地点头,生怕我推托——吴君磨柴刀花掉太多工夫,后天就要开大会了。其时我和秦副场长还没有建立荒岛踏查的友谊,并不相熟,但宋科长对我青睐有加,曾当面向黄科长抱怨:“小烟是我最先看上的,正准备把他调过来,没想到被你捷足先登了。”所以我不好薄宋的面子,便道:“如要我写,就推倒重来,不用他的稿。改是没法改。”他们说这样最好。过了一天,我就把稿子交出,二人看后均表满意。

吴朝奉回来后,并不知悉此事,我也未曾跟谁说起。过了一个月,他在工会组织的诗歌沙龙上,介绍了一首古诗,并说自己给秦副场长写报告时,用了其中两句。张敬文在一旁发问:“秦副场长的稿子是我打的,我怎不记得有什么古诗?”吴朝奉一口咬定有:“你光顾着打字,哪里看得见诗?再说你看见了也未必明白那是诗。”搞得张敬文火起,立时跑回办公楼拿了一份打印稿来。

吴朝奉通读一遍,发现没有一句话是自己的,不由得心中大怒。事后一打听,得知是我呛了他的行,当即到我屋里来,指着鼻子大骂我是“小人”。事已至此,我只能横眉冷对:“是秦副场长要我写的,我又没碰你的稿子,你跟我叫什么劲?”吴气急败坏,要动手打人,被几位邻居好歹劝住。事后冷静下来,他自己大概也明白:洋相越闹越大,他在总场部就没法混了,因此未再纠缠。但我跟他的梁子算结下了,以后在走廊碰面都不打招呼,这也是文字惹出来的祸。

吴君人缘欠佳,主要因为性格古怪,倒不是品行有多差。他好读古书、好写古诗,有些食古不化。但他象棋下得特别棒,曾经表演过盲棋,同时应战三个分场的高手,最后全部获胜。有次他请假回四川探亲,路过北京,正好赶上全国大赛,他就每天去看下棋,竟然忘了回家的事。比赛结束后,只得扛起行李打道还府。】

2021-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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