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盛雪的，“诽谤”还是揭露真相？
—— 与纽约时报记者波特女士商榷
瑞典 茉莉
对加拿大女记者凯瑟琳. 波特（ Catherine Porter）来说，备受指责的中国异见人士盛雪，似乎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故事。在她笔下，一位女性因参加海外民主运动，在一场由中共发起的巨大的“诽谤运动”中深受伤害，遭受了西方女性主义者不能容忍的羞辱：裸照与流言。
这个好故事，题为《裸照、流言与内讧：中国海外异见人士遭抹黑攻击》，发表在四月一日的纽约时报上（https://cn.nytimes.com/world/20190401/china-dissident-harassment-sheng-xue/ ）。此文在中文推特上引起一些反响，质疑者包括笔者和著名的西藏作家唯色。
在我们看来，如果缺乏对事实真相的查证，缺乏因果逻辑和推理，那么，这个好故事就很可能成为“另类事实”。这种“另类事实”不仅会使读者上当受骗，还可能伤害记者本来想要维护的中国海外民主运动，其效果可能是在民主人士内部挑起更大的仇恨与争议。
一，查证指控的事实，记者最缺一环
在此文中，波特女士很简单地给盛雪下了一个定义：“一场无情的诽谤运动的受害者”。她的证据是，中文网络里充满了对盛雪的攻击，例如：“盛雪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一个卖国贼和一个水性杨花的人。”
众所周知，只有虚构事实才叫“诽谤”。如果要定义“诽谤”，波特女士有必要查证有关盛雪的传言都是虚构的，而不是事实真相。然而，这位记者并没有对盛雪被指控的事实进行查证，而只是罗列一些采访人的说法。
例如，波特女士几次说有关盛雪的色情艳照是“伪造的”，但她却没有出示任何技术鉴定，尽管目前鉴定假照片的技术非常容易。
再如，要反驳盛雪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的说法，波特女士需要调查曾与盛雪一起为六四募捐的各位人士。包括陈毅然女士等盛雪昔日的一些合作者，都曾以真名实姓，揭露盛雪贪污六四捐款的事实。另有募捐当事人于柬说，她在把捐款交给盛雪后，多次向盛雪要收据，盛雪就是不给。还有多人证明盛雪做假难民生意，收受金钱物质贿赂，包括收受有具体地址的公寓。
只有对这些指控盛雪的事实展开调查，得出否定的结论，波特女士才能证明盛雪不是许多人指责的“骗子小偷”。然而，如此重要的一环——事实调查，这位记者没有去做，
二，错误的因果和说不通的逻辑
从此文中可以看出，波特女士很关心中国海外民主运动。这个运动是笔者在三十年间为之入狱和流亡，始终以独立的个人身份坚守的运动。
因为关心中国民主，波特女士将此文置于一个政治大背景下：中共影响力在全球扩张，有了软实力，打压异见人士是中国的战略。她还引用专家之言：“这场运动的所有迹象都表明，中国共产党发起了一场协调一致的攻击。”“对流亡群体的教科书式干扰。”
笔者完全相信这个大背景的存在，中共确实在不遗余力地打压海内外异见人士。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这个大背景与异见人士内部对盛雪的指控有何关系？其中有什么因果联系吗？其逻辑推理在哪里？
然而，波特女士并未说明，中共是如何具体操作针对盛雪的“诽谤运动”的，她只例举了一些网络常见的匿名者对女性的侮辱，还有一些异见人士对盛雪的批评，并没有证明这些与中共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此文的晦暗之处：记者空有中共发起“诽谤运动”的论点，却采用了错误的论据支持。尽管没有明说，但波特女士在文中点了几个批评盛雪者的名字：加拿大支持西藏的华裔作家朱瑞，资深的民主人士刘劭夫，住在德国的前民阵主席费良勇。
波特女士想要暗示什么呢？她是否认为这些异见人士被中共“协调”了呢？据笔者所知，朱瑞等人，还包括指“盛雪比中共的监狱还黑“的天安门三君子之一的鲁德成，他们对中国民主和西藏事业的贡献与忠诚，是无可怀疑的。
如记者所说，批评者中许多人是盛雪从前的朋友和同事。这是一些深知盛雪行事为人来龙去脉的人，如果不是被事实真相激怒得忍无可忍，他们怎么会先后发声指责呢？
三，记者致命伤：无视真相浅薄撰文
笔者赞成此文中引用的著名人权律师滕彪的话：“中国政府想尽一切办法在国内外边缘化、压制和拘捕中国活动人士”，但“盛雪的遭遇可能有点复杂，因为据我所知，有些说法是真的。”
如滕彪所说，对于盛雪的揭露确有真实的成分，那么，波特女士指中共发起的“毁谤运动”，就必须另外找事例证明，而不能只充满同情地描绘一个可疑的盛雪，将很多揭露真相的人打成中共“诽谤运动”的参与者。尽管这些揭露者也有自己的缺点，但要把他们打成中共战将，这可能还需要证据。
如上所述，这是一篇明显带有主观偏见、缺乏事实与逻辑的文章。为什么身为资深记者的波特女士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笔者想起当年鲁迅先生对柔石的描绘：
“他相信人们是好的。我有时谈到人会怎样的骗人，怎样的卖友，怎样的吮血，他就前额亮晶晶的，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抗议道，‘会这样的么？——不至于此罢？……’”
在每一面正义的大旗上，都沾有鲜血和粪便。就中国民主运动而言，有流血牺牲的人，也有专吃人血馒头的人。
要分辨不同的人，认识鲁迅所揭示的“国民劣根性”，对柔石一类中国人尚且不易，对波特女士这样不懂中国文化的老外，还有台北中央广播电台的那些关注中国人权的朋友们，就更难为他们了。他们似乎怀着教科书式的僵化思维：凡是他们看中的“反共者”就不能被批评，谁批评了，谁就是受中共指使搞“抹黑”。这样，他们的天真好心助长了异议阵营的邪气。
此外，不知波特女士是否注意到，被她称为“成功的文字工作者”的盛雪，最近闹出了一个涉及达赖喇嘛的假新闻，被总部设在印度达兰萨拉的《西藏之声》揭露出来。早在2014年，香港支联会李卓人先生也曾发声明否认盛雪的假新闻，说支联会及他本人并未邀盛雪前往香港纪念六四，对“未经授权发布支联会的信息感到遗憾”。
在今天的推文中，西藏作家唯色表示，我们对记者波特女士关于真相的问询是必要的。唯色还评论了波特女士的报道，说：
“很遗憾这位纽时记者的职业操守和水准。她更关注的是类似‘裸照’之类的八卦，似乎可以蹭下me too的热点。却无视更深刻意义上的事件真相，也无意去深入地了解和分析。这是对关涉中国及更多受到相关牵制的世事的无知，还是有意识的选择性报道？这位记者的这篇报道，近似于传声筒所写了。遗憾。”
这位声名卓著的西藏女作家一针见血，毫不客气指出了波特女士的致命伤：无视真相，浅薄撰文，不负责任地做了传声筒。我也很遗憾，波特女士既不会中文，也不做扎实的事实调查，更缺乏在华人群中辨别真假的能力，怀着固执的偏见，她发表了这样一篇诸多毛病的失实报道。此文对揭露盛雪的异见人士造成伤害，很可能酿成更大的矛盾冲突。
那么，按照新闻原则与新闻道德，为了对读者负责，纽约时报和记者波特女士应该怎么做？
2019年4月2日
于斯德哥尔摩
附：茉莉简介（中英文）
茉莉是一位中国流亡作家。在1989年六四之前，她在湖南邵阳师专任教。六四之后，她因为参加中国民主运动被判刑三年。作为一个政治流亡者，茉莉现居瑞典任中文教师，并兼专栏作者，曾在美国和香港获得文化、新闻和人权方面的奖项。
About the author：
Mo Li is a Chinese writer-in-exile.She taught at Shaoyang Teachers' College in Hunan Province until 1989. She was imprisoned for nearly three years after the June Fourth Massacre in Beijing for her participation in the demonstrations.
As a political exile, she now lives in Sweden, where she is a writer and a Chinese language teacher.
Mo Li was a winner of multiple awards on media、cultule and human rights from various US and Hong Kong organizatio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