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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字(缩写本)》 文:(美)纳撒尼尔·霍桑 诵:张家声
差不多在两个世纪以前,一个夏天的早晨,在牢狱前的草地上,拥聚着好大一群波士顿市民。他们的眼睛全都死盯住铁甲板的橡木门,狱门从里面打开了,首先,像一个黑影浮现在阳光中,出来的是那狱吏的狰狞而尴尬的面孔,他的相貌象征着清教徒法典的全部的铁面无情。 他左手举着官杖,右手抓着一个青年妇人的肩膀,把她拉向前来。到了牢门的门槛边儿,这个妇女推开了他,自动迈步走到门外。这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约有三个月的婴儿,她下意识地把那个婴儿贴在胸怀,以遮掩那缝在衣服上的标记。不过她马上就明白,这孩子本身也是她的耻辱的一个标记,拿他来掩饰另一个标记是不高明的。因此,她又把婴儿撑在胳膊上,面孔发着烧。现出高傲的微笑,用一种盛气凌人的眼光环视一遍同城的居民和邻人。 在她衣服的胸部,现出了用精美的红布制成的A字,四周有金线刺绣的奇巧花样。 这时狱吏叫道,“让开路,诸位让开一条路,我可以答应你们,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从现在到午后一点钟,好好的参观白兰太太的红字。” 旁观的人群立刻让开了一条小路,海丝特·白兰平静地走到市场西端的绞刑台边,登上木梯,站在一人高的台上。 她蓦地在人群的外圈辨认出一个人来。他的身材矮小,面孔多皱,可是还不能成为老人。虽然他穿着许多的衣服,但海丝特·白兰却明白的看到,这个人的左肩是比右肩高的。当他看见这个瘦削的面孔与略有残缺的身体,她用力把婴儿抱紧,使孩子发出哭声。 当那个男人发觉海丝特·白兰像是已经认出了他的时候,他缓慢地举起一个手指,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又把手指压在唇上。然后拍拍身边的一个市民恭敬地问,“好先生,我请问你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把他搁在这里受侮辱是什么缘故?” “朋友,你一定是个外乡人。”那个市民答道,“不然,你必定早就听见过海丝特·白兰太太的丑事了。她在丁梅斯代尔牧师的教区里闹得满城风雨。” “你说对了,我是一个外乡人,在南方异教徒的居民间被囚禁了许久,现在到这里来找人赎身,你肯将这个女人的事告诉我吗?” “那个妇人是某一个学者的妻子。那个学者原籍英国,一向住在阿姆斯特丹,好久以前决心移居我们这儿。他先送太太过来,自己留着处理一些未了事务。快两年了,那位白兰先生毫无消息,从此,那位年轻的妻子便做了坏事。” “那么,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呢?” “说真的,朋友,那是一个谜。孩子她太太不肯讲,也许那个罪人正在此地望着这凄惨的光景啊,哎,可怜的女人,论罪那是要处死刑的。当局慈悲为怀,只判她在绞刑台上站三个钟头,此后她必得在胸上带上耻辱的标记。” “好聪明的裁判啊。”那外乡人垂头深思着,“这样,她将成为罪恶的标本,直到那个丑恶的字刻在她的墓石上为止。” 绞刑台上方传来威尔逊牧师的呼唤,人们发现露台上除了他以外,还站着贝灵汉州长、年轻的丁梅斯代尔牧师和其他一些可敬的人物。 那老牧师说,“海丝特·白兰,你是指定在丁梅斯代尔牧师宣布的教堂里听讲的人。因此,我好不容易说服我这年轻的兄弟,当众来追究你罪恶的灵魂。” 贝灵汉州长接着说,“善心的丁梅斯代尔牧师,你对这个妇人的灵魂要负重要的责任,你应当叫他公开招认。” 群众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丁梅斯代尔牧师身上。丁梅斯代尔牧师是一个青年牧师,英国一个有名的大学校出身,他的善于辞令和他的宗教热情早已保证他要得到显要的位置。此时他垂着头,像是在默默地祈祷。接着,就走向前来,他凝视着海丝特·白兰的眼睛。 “海丝特·白兰,供认吧,供认出你共同的罪人和共同的受难者。虽然他将从崇高的地位上跌下来,同你一起站在耻辱的刑台上,然而总比一生隐藏着一颗罪恶的心要好一些。” 海丝特摇摇头。 威尔逊牧师声色俱厉地叫着,“女人,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那样可以去掉你胸上的红字。” 海丝特·白兰回答,“绝不会的。”并不看威尔逊先生,却一直望着那个青年牧师深遂而烦忧的眼睛,“那烙印太深了,你们除不掉它的,但愿我能忍受住他的苦痛,以及我的苦痛。” “说出来,女人!”一个人从人群中走向台边,声音冰冷,“让你的孩子有一个父亲!” “不!”海丝特面色变成死灰,可是仍然答复了那个十分熟识的声音,“我的孩子必须寻求一个天上的父亲,她永远也不会认识一个世上的父亲。” 海丝特·白兰转回监狱之后陷入神经激动的状态之中。狱吏带来了一个名叫罗格·齐灵渥斯的医生,他就是那个外乡人。孩子一见到他,马上静默了。原来这位医生就是海丝特·白兰的丈夫,在海上遇难,被印第安人俘虏了。 他说道,“我们彼此害了对方。首先是我害了你,我把你含苞的青春和我的衰朽结成了错误的关系。我不想报复你。但是,那伤害我们两个人的男人是谁呀?” “不要问我。” “你不愿泄露他的名字吗?不过,他仍然逃不出我的手掌。”他自信地微笑着,“不准泄露我曾经是你的丈夫,尤其是对那个男人。不然,他的名誉、地位、生命都在我的手心里。” 海丝特惊恐地回答,“我愿像保守他的秘密一样,保守你的秘密。” 海丝特出狱之后,带着她的婴儿在远离人群的一间小茅屋里住下,靠手工刺绣维持生活,而她自己仍过着简朴刻苦的生活。她把节省下来的资财都用于施舍,尽管那些贫苦的人常常羞辱她、唾弃她,她胸前的红字好像给了她新的启示。表面假装的贞洁只是一种欺骗,如果到处都揭穿实情的话,在海丝特·白兰以外,许多人的胸上都要闪耀出那个红字来的。 小珠儿,这是海丝特给他的女儿取的名字,已经长大了。她天性聪明而任性,倔强而近乎狂野。 一天,海丝特带着女儿去州长的邸宅,塔尔文州长和几个当地的正统人士图谋把珠儿交给其他人监护。她决然要用自己的权力去争一下。 当时威尔逊牧师、丁梅斯代尔牧师以及那个青年牧师形影不离的罗格·齐灵渥斯医生都在场。州长严峻的目光盯着那个佩戴红字的人说,“海丝特·白兰,关于你的问题已经讨论过了,我们不能把一个孩子交给一个堕落在陷阱中的人来管。为了孩子的幸福,她应当离开你。” “上帝给了我这个孩子,”海丝特把珠儿用力搂进怀里,叫道,“她为了补偿你们从我身上所剥夺去的一切,把她给了我。她是我的幸福,也是我的苦恼。你们没有看见吗?她就是那个红字,她有千万倍的力量来赎偿我的罪恶,你们不能把她夺去,我情愿先死掉!” 那个老牧师说,“可怜的妇女,我们会好好的照顾这个孩子的。” “上帝把她交给我手里,”这个女人的声音提高得等于嘶叫,“我绝不会放弃她!” 她转身对着那个年轻的牧师,“你来替我说话!你从前是我的教长,你曾管束过我的灵魂,而且你比这些人们更理解我。我不愿意失掉这个孩子,你明白我心里有什么,你明白一个母亲的权利是什么!” 海丝特差不多要发疯了。青年牧师面色苍白,一手拢在心头上,每逢他受到震动的时候,照例总是如此。 “她的话里是含有真理的。”他说,“上帝给了她这个孩子,这个因父亲的犯罪与母亲的耻辱而生的孩子,要用许多的方法来感化她母亲的心,所以那位母亲才那么恳切的来申辩。她有保护她的权利。请你们相信我,她已经认识了上帝在这个孩子的存在上造出的神圣奇迹。她也能感到这个恩赐比什么都重要的用意,就是要这位母亲保持灵魂的活力,防止她向最黑暗罪恶的深渊里堕落。为了海丝特·白兰,也为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是随天意安排,我们不要管吧。” 青年牧师这一番娓娓动听的道理,赢得州长和老牧师的赞同,这件事就被搁置起来了。只有老罗格·齐灵渥斯不以为然地微笑着。 罗格·齐灵渥斯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选中了丁梅斯戴尔先生做他精神的导师。那个时候,青年牧师的健康正开始衰退,医生的恰巧来到,使人们觉得有天佑的意思。因此,一方面,医生怀着强烈的兴趣,以一个教民的资格追随在他的左右;一方面,那些长老、主妇、牧师、修道女都恳求丁梅斯戴尔先生接受这位自告奋勇的医生的治疗。 就这样,老罗格·齐灵渥斯成了青年牧师的顾问医师。使医生感兴趣的不仅仅是病症,他更热心要探索的是病人的个性和气质。过了一段时间,丁梅斯戴尔先生的朋友们受了罗格·齐灵渥斯的示意,设法布置了一所房子,叫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这样好使牧师生命的脉息让他热心的医生一一入目。 可是自从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以后,人们发现他们所爱戴的牧师双颊也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消瘦,声音也比从前更颤抖了。他的手压在胸上,竟变成了经常的习惯。渐渐的有一种说法传了开来,说丁梅斯戴尔牧师遇到撒旦的使者装扮成老罗格·齐灵渥斯的模样来折磨他了。 牧师本人也朦胧地意识到,有一种与他为敌的东西闯进他的生命。医生十分敏感,每当牧师对他投射出惊恐的眼光,医生便坐下来,变成他的温存、爱护、同情的朋友,绝不再探寻他的隐私。 一天正午,牧师坐在椅子里沉睡起来。医生走进屋来,他把手放在他的病人的胸上,拨开从未曾解开过的法衣。 这时,丁梅斯代尔先生畏缩了一下,医生转身走开了。他露出的是一种疯狂的神情,惊异、欢喜、而又恐怖。 丁梅斯代尔牧师一面受着肉体疾病的痛苦,一面受着灵魂烦恼的折磨。他登上讲坛,不止一次的告诉他的教民, 他是最卑鄙的人群中的一个卑鄙者,是最坏的罪人,是一个难以想象的邪恶的东西。但是听讲的人反而越发尊敬他,他们把他看成是一个超凡入圣的人。 他厌恶自己的虚伪,他在深锁的密室里用鞭子猛击自己,他绝食,甚至双膝颤抖,他不断地磨难自己,彻夜不眠,但是心灵仍得不到安宁。 五月初,一个朦胧的午夜,他梦游似的走到好久以前海丝特·白兰示众的那个绞刑台上,他站在那里,突然感到一阵极度的恐怖,仿佛全宇宙都在凝视着他那赤裸的胸膛,盯住了他心房上的那个红字的标记。 远处的一道微光正在迫近,他听到了脚步声,当灯光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看见了威尔逊牧师。威尔逊牧师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拽着他的黑袍,小心地望着脚下的泥泞。当灯笼的微光在远处消隐以后,丁梅斯代尔感到一阵昏迷。 蓦然又传来一阵尖锐响亮的笑声,那笑声叫他心里抖了一下,他辨别出那是小珠儿的声调。 “珠儿!小珠儿!”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海丝特·白兰!海丝特!是你在那里吗?” 海丝特正领着珠儿回家,“是的,正是我,还有我的珠儿。” “上这儿来,海丝特,你,还有小珠儿。”牧师说着,“你们两个人从前都在这里站过,可是我没有同你们一起。再上来一次,我们三个人站在一道!” 海丝特·白兰默默地登上了台阶,手牵着小珠儿,牧师握着孩子的另一只手。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新生命的汹涌潮水如激流般注入了他的心胸。 “牧师,”小珠儿悄悄地说,“明天中午,你愿意同我和母亲站在这里吗?” “不;”牧师一阵颤栗,顷刻唤醒了那已经磨难他许久的恐怖,“我的孩子,总有一天,但不是明天,我会同你的母亲和你站在一起。” 珠儿固执地问,“在什么时候呢?” 牧师呐呐的说,“在最后审判的日子。” 牧师抬头仰望天顶,看见一个用暗红色的火线划成的巨大的字——A字,这其实是一颗流星。就在它照亮大地的那一刻,牧师看见珠儿正用手指着老罗格·齐灵渥斯,他就站在离刑台不远的地方。 “那是什么人,海丝特?”牧师恐怖极了,喘息着说,“我一见到他,灵魂就发抖,他是什么人?我恨他,海丝特!” 海丝特想起她的誓言,沉默了。 流星陨落之后,大地一片黑暗,医生已走近刑台脚下。 “虔诚的丁梅斯代尔牧师,果真是你吗?哦,真的不错!来吧,圣洁的先生,我亲爱的朋友,让我来领你回家吧。” 牧师顿时觉得像一个浑身麻木地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全身直打冷颤。 海丝特·白兰自那晚以后,发现牧师的神经似乎完全毁坏了。她大为震惊,她觉得她对牧师有一种责任。她虽然与社会隔绝了联系,但她和牧师之间是两个罪人的联系,无论她或者是牧师都不能够切断。于是,她决心去会从前的丈夫,尽一切力量来解救那显然已经被他捉在手里的牺牲者。 海丝特·白兰在他采药的小路上找到了他。 “我要和你说一句话。七年前,当我被迫答应替你保守秘密的时候,就把他出卖了。自那天以后,你追踪着他,你搜索他的思想,你蹂躏他的心胸,你使他每天受罪。而他却不晓得你。” 罗格·齐灵渥斯问,“我对这个人做了什么坏事呢?若不是我的帮助,他和你共同犯罪以后不出两年,他的生命便会在痛苦中烧毁了。他现在所以能够还趴在地上呼吸,完全是靠我的力量。” 海丝特·白兰说,“他还是马上死掉的好。” “他能够马上死掉倒是好的,”老罗格叫道,他内心里有一团鬼火从他的眼睛里发射出来。“上天没有赐给我饶恕的力量啊,我要他为着我的复仇和怨气而活着,要他忍受恐怖的噩梦与绝望的痛苦。” 海丝特·白兰明白眼前这个魔鬼绝不会放过可怜的牧师,她决定亲自去见牧师。她打听到牧师前天到印第安人的村落去了,大概在明天午后回来。因此,她带着珠儿去他回来必经的森林。她们走进森林深处,她打发珠儿一个人去小溪边玩儿,然后坐在一棵巨大的松树下默默地等候。 牧师走过来了,他慢慢地走着,差不多快走过去了,海丝特·白兰终于喊了出来,“阿瑟·丁梅斯代尔!”她的声音嘶哑, “谁?”牧师突然一惊。 “海丝特!海丝特·白兰!”牧师认出树荫下的人影,立即振奋起来。 “那个老人,那个医生,和你同居一个房子,人们管他叫罗格·齐灵渥斯的,他是我的丈夫!” 牧师看了他一眼,痛苦地跌坐在地面上,双手掩住面孔嗫嚅着,“我早该知道的!这件事有多么可怕!” 海丝特·白兰张开双臂抱住了牧师,把牧师的头紧扼在她的胸上,没留心牧师的脸正贴着那个红字,牧师想抽出身来,但是挣扎不开。面对牧师的怨愤的脸,海丝特·白兰不敢放开他,全世界都蔑视海丝特·白兰,长长的七年间,全世界都蔑视这个孤寂的妇人,她忍受了这一切。但是眼前这个苍白、衰弱、有罪、愁苦的人的蔑视,海丝特·白兰却忍受不了。 “你还能够饶恕我吗?”她一遍遍的反复着,“你可以不蔑视我吗?” “我一定饶恕你,海丝特,”牧师深深的叹了口气,“愿上帝饶恕我们两个,我们不是世界上最坏的罪人。那个老人的复仇,比我的罪恶还更黑暗!” 他们手握着手,并排坐在折倒的树干上。海丝特充满激情的劝说牧师漂洋过海,到一个看不见白种人足迹的地方去做自由人。牧师的心振奋起来了。海丝特·白兰提到,恰巧有一只船泊在港湾里,三天之后就要航行到英国去。海丝特·白兰认识那船的船长和水手,她可以秘密的替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弄到仓位。 而第三天,牧师恰要做一次庆祝选举的布道。他若想结束他的牧师生涯,再也寻不到比这更适当的方式和时间了。他好像看见了光明,一种奇异欢欣的火光闪耀在他的脸上。 海丝特·白兰看见精神焕发一新的他兴奋极了,解开红字的扣针,从胸上取下来,抛到远远的枯叶间。海丝特·白兰要把过去的一切全抛掉,开始新的生活。这时,她看见站在小溪对岸的珠儿,她招呼着她,但她却不应声,用她那双明亮不驯的眼睛,时而注视着母亲,时而注视着牧师,还摆着一副威严的气势,挺着小小的食指指着海丝特的胸膛,她的脸颊顿时苍白了。 她瞟了牧师一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走向远处,捡起红字,重新扣在胸上,然后他伸出手,“孩子,现在你认识母亲了吧?” 珠儿跳过小溪,抱着母亲吻她的额头和双颊,还吻了她胸前的红字。 “为什么牧师在这儿?”珠儿问,“他爱我们吗?他肯和我们手牵着手一起回到市场去吗?” “现在不行,亲爱的孩子。”海丝特答道,用力把珠儿拉到牧师面前,牧师在他的额上接了一个吻,珠儿立刻挣脱母亲,跑到小溪边,弯下身子洗她的前额。 牧师从森林中回来之后,兴奋得不能自已。他拒绝了老医生的药物,大吃大嚼为他准备的食物。他通夜不眠,以奔放的思想和感情写他的选举说教文。 选举日那天,海丝特和小珠儿很早就到了市场上,那里早已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人们等着观看全部伟大的人物,州长、知事、牧师从这里经过。 海丝特在市场上碰见了她要搭乘的那只船的船长,船长说,“太太,我必须吩咐管理员在你预定的床铺以外多预备一个位置了。那位医生自称齐灵渥斯的,他说他是你的同伴,想同你们一起航行。” 海丝特心里非常惊慌,在这一瞬间,她瞥见老罗格·齐灵渥斯正站在市场的一角对她微笑。海丝特还没有考虑好怎样对付这种新局面,教堂里丁梅斯代尔先生说教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那声音时而甜蜜,时而庄严,触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胸。 一会儿,声音停止了,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人们狂喜的赞美牧师,他们认为从来没有过一个演讲的人像他今天这样,有过如此明智、如此崇高、如此神圣的精神。丁梅斯代尔先生到了一生中绝对胜利的光明时期。接着,海丝特听到音乐的鸣响与护卫队的整齐步伐声,走出教堂的门口,队伍要走向市政厅,去参加盛大的宴会。 一大串庄严而令人敬畏的父老们走进市场时,人们对他们欢呼致敬,他们的眼光特别注视着可以看见牧师的方向。突然,欢呼声沉息下来,变成悄悄低语。牧师在全然的胜利中看起来是多么衰弱和苍白呀,他踉踉跄跄走到刑台对面,在逝去的许多悲惨岁月以前,那里曾经站立怀抱着小珠儿的海丝特,而且她的胸上佩戴着红字。牧师悼词停住了,虽然庄严欢欣的乐声还在召他去赴宴会。但是,他停住了,他转脸对着刑台,伸出他的双臂。 他说,“海丝特,到这边来!过来吧,我的小珠儿!” 他注视着他们,脸色可怕,但同时充满胜利的神情。人们骚动起来,那些在牧师四周立着的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们,震惊得那么厉害,他们眼看着牧师倚在海丝特的肩上,走进刑台,踏上台阶,他的一只手紧握着由罪恶而诞生的孩子的小手。牧师转脸对着那些尊严可敬的统治者,对着他的弟兄辈的神圣牧师,对着人民,他伫立在全世界之上,在永恒的法庭之前,申诉他的罪恶。 “新英格兰的人民,你们曾经爱过我!你们把我看作神圣!请看我在这里,一个世界的罪人!我终于站到我七年前应当同这个妇人一起站立的地方了。就是这个妇人的臂膀,在这可怕的瞬间,用她小小的气力搀我爬到这里来。看呐!她佩戴着的那个红字,你们全都畏惧它!但是在你们之间还站立着一个人,他的罪恶与耻辱的烙印,你们却未曾躲避过。看呐!看这一个可怕人的证据!” 他痉挛的用力扯开他胸前的牧师的饰带,那件东西显露出来了,一瞬之间,呆若木鸡的群众都集中视线在这怕人的奇迹之上。 牧师站在那里,面上泛着胜利的红潮,然后他倒在刑台上。海丝特稍稍把他扶起,让牧师的头靠在她的胸上。 “别了,海丝特!”牧师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气息断绝了。 丁梅斯代尔先生死后不到一年,老罗格·齐灵渥斯也逝世了。根据他的遗言,他在此地和在美国的一份很大的财产,遗赠给了海丝特·白兰的女儿小珠儿。 但是在医生死后不久,佩戴红字的人就不见了,珠儿也跟着她走了。好多年没有她的消息,红字的故事逐渐变成了一个神话。 一天下午,人们看见一个身材细长、穿着灰色长袍的妇人回到了那间久没有人住的小茅屋里,胸前依旧佩戴着红字。 人们从那些送来的印着家世纹章的信件中知道,珠儿依然活在世上,已经结了婚,非常幸福,并且时刻都在想念她的母亲。 但对于海丝特,在新英格兰比在珠儿定居的异乡,有着更真实的生活。她的罪恶种在此地,她的哀愁种在此地,所以她要在此地忏悔。随着岁月的消逝,红字已不是一个引起世人轻蔑和嘲笑的烙印,而变成一个符号,使人哀伤,使人望着它升起又畏又敬的心理。 又过了许多年,在后来建筑国王礼拜堂旁边的那块坟地里,在一座深陷的老坟的附近,又结了一个新坟。新坟是在深陷的老坟附近,可是却隔着相当的空间。好像两个长眠者的尘骸是没有资格混在一起的。不过,两座坟合用一个墓碑,那上面刻着铭文—— “一片黑地上,刻着血红的A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