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她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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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那一年的元宵节之夜,天蒙蒙地黑了下来,我们十几个十几岁冒头的孩子,汇集在了柳泉路大转盘那儿。我左顾右盼,只怕她不来。
虽已立春,又过了雨水,却仍然料峭。面临升入高中,这是初中毕业班的最后一个假期,相约骑自行车去周村看花灯。天冷,风急,我搓着手,跺着脚,心里愈发焦灼。这时,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像是报春的燕子从暗处传来,一瞬间,吹散了我心里的阴霾,她如约而至,仿佛一只轻快的百灵。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妈管得严,不让我来,我说,一大堆同学都去呢,相互照应着,好说歹说才出来的。”她很抱歉地向同学们解释,我却偷偷地拿眼睛去看她,心里满是喜欢。
淄博是中国传统花灯的故乡。1985年春,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沈力一行,慕名前来采访元宵灯会,亲身领略了淄博花灯的魅力和齐国故都丰厚的文化底蕴,淄博花灯便与自贡花灯并驾登上了央视“九州方圆”。自此,淄博花灯开始誉满神州、名扬四海,进而有了“南有自贡恐龙灯,北有哈市冰雪灯,东有淄博闹花灯”的说法。
没有看过“九州方圆”,但“淄博花灯”的名气却随着广播电视的传播,挠拨着我们的好奇心。那时,淄博的主城区没闹过像样的花灯,我们这些打城里长起来,半大不小的孩子,好多都没有见过什么是花灯,不知道花灯是什么样子。花灯,花灯,必是有花又有灯,但是花中有灯,还是灯中有花,无论怎样,也猜不出。一个同学说,周村(张店、周村都淄博市所属区)花灯好看,就都欢呼着,雀跃着,鼓动着去。
三十多年前的交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从张店去周村,要走309国道,说是国道,却坑坑洼洼,又弯又窄,路况比现在的乡村道路还差,道路两边没有路灯,偶尔过几个村子,透出星星点点的亮。我们三三两两地并排着,车子蹬得飞快,兴高采烈,毫无畏惧。
说笑着,就到了,二十公里,不觉得远。那个时候看到的花灯,是什么样子,时隔三十多年还真没了印象。不过,还依稀记得,周村城区不大,郊外,地排车、自行车到处停得满满当当,一层又一层;城里,人山人海,连个插脚的地儿都没有,我们个头又小,随着人潮挤来挤去,只好抬头,坐井观天。
我并没有因为看不到花灯而烦恼。牵她的手,拉着她,两只手相触的瞬间,像是触了电,我的心咚咚直跳。她的脸蓦地升起飞红一片——其实,这是我心里的哥德巴赫猜想,并没有真实看到。手攥得紧了,心也跳得紧,像是要跳出嗓子眼来,我不敢看她,就只是紧紧牵着,生怕她有一刻走丢;她好像不知所措,任我牵着往哪走,就跟着去哪儿。
人依旧是挤着,她试图摆脱我的紧握。我用身体短暂地抵挡住人潮,关心地问:“这么多人,挤丢了咋办?”她低头,羞怯着说:“攥得太紧,有点儿疼。”
回来的路上,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看到的花灯,意犹未尽。有的在讨论走马灯是怎么转起来的,有的说,那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最是精彩,有的说,那猪八戒背媳妇真是滑稽。欢快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回荡。
我俩并肩骑行,跟在大部队后面。刚刚松开的手,还保留着彼此的余温,裹在棉手套里,软软的,绵绵的,滑滑的,柔柔的,心里说不出的熨帖。前半路,彼此无语。后半路,我觉得,应该找话,要不然,可就白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大好时光。于是,傻傻地问:“今晚的花灯好看吗?”
“嗯,挺好的。”她轻轻地说,似乎就只是为了我能听到。
我搜肠刮肚般,想出了一大堆评论花灯的语言,等着她问时,好卖弄。她却不问,字字清晰地吟出了好听的诗句,我是第一次听到,新奇又惊异,什么“东风夜放花千树”,什么“暗香去”,最触动心扉的,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好听吗?”她问。
“好听,你可真厉害,这么长的诗词都背得过。”我有些结结巴巴。
“这是南宋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辛弃疾是一位豪放派词人,极少有婉约的词句,我爸喜欢诗词,常在家里写字,我就记住了。”她说。
一直送她到楼下。她抬头看了看自家的窗口,正拉着窗帘,透出温和的灯光,就冲我一笑,说声“谢谢”,像只轻快的百灵,消失在楼道里。
咀嚼着“众里寻他千百度”,我便“蓦然回首”,机关小区的楼道里,是昏黄的常明灯,只是,不见了伊人。
许多年以后,每每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常会发自内心地一笑,虽然青涩,却是甜美。此时,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便如行云流水般喷涌而出: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学毕业,我回到淄博这座古老而又焕发着青春的城市,对周村花灯产生了深厚兴趣,曾专门查寻、搜罗了许多资料。
据载,周村花灯起源于春秋战国。那时的周村,叫於陵邑,采桑、养蚕、纺丝、织绸,十分普遍。丝绸,是齐国最流通的商品之一。相传,丝织是黄帝夫人嫘祖教授的,人们称她为“天后娘娘”。天后是正月十六寿诞,人们起早包饺子、放鞭炮,要在日出前把蚕帘子洗刷干净,于是,每到十五夜间,沿河两岸就出现了弯弯曲曲的灯笼。原本,这是照明的灯火,后来竟逐渐形成了正月十五闹社火、挂花灯,如此这般,人们还嫌不热闹,又从正月十四一直延续到了十六。
后来每逢元宵佳节,我总会想到15岁那一年的元宵夜,众晨寻她千百度,依稀见,伊人在,灯火阑珊处。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刚好随了彼时心境: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后来的后来,她成了我的妻。
gwangmsn 发表评论于
居然在结婚后多年还能回首当年的约会,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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