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岁月(八) 内讧骤起

“四海翻腾战斗兵团”从火线归来的残兵重新聚集在文昌宫,他们决定将以陈镜全为首的那帮人驱离文昌宫。那天陈镜全那帮人仍然在文昌宫的院子里斗蟋蟀,单眼胜带人闯入时,专注于斗蟋蟀的人堆中有人高叫一声“开片”,单眼胜以为陈镜全阵营发出攻击的号令,其实,两蟋蟀相斗之前在罐中有一闸隔离,公证人一声高喊“开片!”罐中闸片被拔起,蟋蟀便冲前咬斗。单眼胜误以为对方首先发动攻击,便冲向围观斗蟋蟀的人堆挥舞双节棍乱打一通。单眼胜那边人多势众,而且采取“不宣而战”的行动,陈镜全那帮人措手不及。

    自此,显镇坊的“四海翻腾战斗兵团”分成了两派,跟随单眼胜的人是多数派,支持陈镜全的那一派也就六七个人,两派不时因为一些小事发生摩擦,每次启衅,十有八九由单眼胜那边的人挑起,令显镇坊居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农历新年前夕,那天街上弥漫着油炸食品的香气,家家户户的铁鑊都烧着滚烫的花生油,全家人围坐桌前齐齐动手制作油角、煎堆和蛋散,陈镜全提着一纸袋油炸食品出门,打算给在街尾独居的福伯送去,不料和单眼胜几个人相遇,突然一粒小石子打中陈镜全提着纸袋的手腕,掷石的正是单眼胜。

    “纸袋里有好东西,也送一些给我们,怎样?” 单眼胜似笑非笑地说。

  陈镜全没说什么,他迟疑了一下,从纸袋里抓了几只炸油角给单眼胜,但是单眼胜没去接,他的表情已经显露出寻衅的端倪,他拨开陈镜全拿炸油角的手。

    “给我们每人一只煎堆” 单眼胜说。

    陈镜全说:“你在玩我?你以为我们怕了你?想打架约个时间地点,新年流流我不想和你计较,别真以为我们怕你们。白云山南天门怎样?你要是嫌白云山不好,瘦狗岭也行,随你拣,时间也随你定。”陈镜全一边说一边绕过单眼胜他们几个挡住的路,接着嘴里又吐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算什么人物?他姐姐被他老子爬上床,肚子也被搞大了。”

    单眼胜唯一的眼睛里突然闪烁可怕的光芒,他狂叫了一声,从腰间抽出双节棍,对准陈镜全的脑袋击去,陈镜全连忙举起左臂挡格,随即扔掉手中的纸袋,身体下縮,右手挥拳试图袭击单眼胜胯下。单眼胜的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围殴陈镜全,大年三十的显镇坊出现了甚为热闹的场面。等到众街坊闻声而出,但见陈镜全满脸血污在地上滚动,要不是街坊们的制止,出人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场围观的人谁都看见陈镜全只有一个人,而且是赤手空拳,单眼胜他们却是三个人围殴陈镜全,使用棍棒下手相当狠,同情弱者是一种普遍心理,自此单眼胜团伙恶名更为昭著,“四海翻腾战斗兵团”的活动造成显镇坊居民日常生活困扰越来越明显。

    一个落日余晖刚消失的傍晚,陈镜全的大哥陈光其出现在显镇坊的街口时,人们一下就认出了他,他下乡两年变成了一个体格健硕的后生,他剃光了头发却留着短须,眼神仍旧像从前一样寒光逼人。陈光其的出现预示单眼胜“英雄生涯”的结束,很多人敏感地觉察这一点,单眼胜可能也觉察到了,可能没有。他们在街口不期而遇,陈光其嘴角浮现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双眼却愤怒地斜视单眼胜。这是一次名符其实的窄路相逢,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单眼胜避开陈光其的目光,抬头眺望天上的浮云,天空下恰好有一群归巢燕子飞过。

    单眼胜和他的追随者曾经暗中观察陈光其的行踪,大多数时候陈光其都不在家,他这次回城主要是参加6123支队的活动,偶然也站在家门口吃饭,一边吃一边朝门后啰啰嗦嗦的母亲骂几句粗话。他大部分时间都去了位于沙面的省农垦厅大楼,6123支队是务农青年自发的群众组织,他们占据了大楼,还将副省长罗天扣押在那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求省政府兑现承诺,让下乡数年的务农青年回到城里恢复户口安排就业。后来6123支队的“造反”行动在军管会的干预下不了了之,陈光其在家的时候也就多起来。不难看出有大哥陈光其的撑腰,陈镜全趾高气扬起来了,说不定陈氏兄弟什么时候对自己实行打击报复,这是单眼胜唯一警惕的。

    “别看陈镜全那样嚣张,不过就是有他大哥在,你们千万别以为6123支队的人会来对付我们,陈光其也不怎样,看样子凶恶,其实是条废柴。”

    单眼胜说这番话用意在安抚“四海翻腾战斗兵团”日渐涣散的人心,到了7月他觉察自己的组织成员中间弥漫着消极悲观的情绪,军代表和工宣队开始接管各级机关和企业,解散五花八门的群众组织,显镇坊的居民也纷传“四海翻腾战斗兵团”随时会被解散,坏头头会被清算,参加过这个组织的人都会被审查,有人问单眼胜应该怎样做,每当遇到类似的问题,单眼胜就显得极不耐烦,他反问:“你怕吗?你怕就回家找你妈去。” 提问题的人于是极力否认他的担心,单眼胜就笑着说:“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在各行各业机关和厂矿单位出现解散群众组织实现“大联合”的景象没有在显镇坊出现,那些头戴藤盔,臂戴袖章,手执红白黄三色棍的工人纠察队只是在别的地方押着旗派的“坏头头”示众,人们似乎忘记了显镇坊还有一个曾经属于旗派的“四海翻腾战斗兵团”,和这个城市其他地方相比,这里仍然是一个安宁的地方。那些担心自家儿子被逮去“学习班”妇女们暂时松了一口气。孙家的大女儿玉晶在夏夜进入寂静后爬下阁楼,察看弟弟单眼胜的床铺,看见单眼胜无忧无虑酣睡,心中忽然升起无名火,“贱格,以后我再为这小畜牲担惊受怕,就是不折不扣的贱人。”玉晶一边咒骂自己一边爬回自己的阁楼。

    新兴红色政权铲平大大小小群众组织的“山头”如摧枯拉朽,省革委会的机关报发表社论,传达省革委“刮十二级台风”的号召,显镇坊的“四海翻腾战斗兵团”自然也难逃被清理的命运。在此之前单眼胜还召集他的“战友”,宣布将陈镜全等五人开除出“四海翻腾战斗兵团”。他突然亮出一块木牌,白底红漆写着“四海翻腾战斗兵团”,然后将木牌挂上文昌宫大门的左边,很有大干一番事业的气势。那次聚会中少年们处于莫名其妙的亢奋中,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目标和纲领,甚至对局面从“造反”、“夺权”迅速转向“安定团结”的变化懵然无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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