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死

出生在村子里,走了很多很多年,依然在村子里,村子就村子吧,愿和你分享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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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死

小时候,在我们村,每年都有大人小孩死去。大人除了年老多病死亡者,剩下的有的是工伤,有的是车祸,有的是喝药跳井跳河或上吊。小孩子多半是溺水而亡(我大姐就是),也有意外不幸从高处摔死或者误吃农药老鼠药。这些是多么的不幸,但我的感知力很愚钝,似乎这些与我无关,即使看着左邻右舍嚎啕大哭,哭天抢地,我也无动于衷。

以前很穷,父母给我们每人买了一些小羊羔,这些小羊羔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谁的羊长大了卖的钱就给谁缴学费。所以,我格外细心照看我的小羊羔。所有兄弟姐妹们当中,我的羊长得最大最快也最壮。有一天,我照例从厨房拿了一块馍,边吃馍边赶我的羊去河边吃草,我把羊群赶到最茂密的草边,就坐在大树荫下吃馍,吃着吃着,突然看到一只羊在一个盆子里喝水,我立即惊慌了:我知道那是农民打农药的药盆水,我迅速跑了过去大吼着赶走了羊,可是,一切还是晚了:只见羊嘴里慢慢涂出白沫,肢体发抖,他咩咩地大声哀叫着,渐渐地,他 一个趔趄躺在了地上,见此,我泪流满面,迅速拔了一些草,大哭着喊着:羊,给,吃草,羊,给,吃草。。。。他嘴里的白沫不停地往外涌,身体不停地抽搐,四脚狂乱地蹬着,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说,救我,救我!最后,他停止了抽搐,在白沫依然还在缓缓地外涌中我停止了喂草。

我不记得后来我是如何回家的,也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两天后我与弟弟的对话。那天早晨,我拿起馍吃饭,哭了起来。弟弟嘲笑的口气说:“哎,小满,你说你傻不傻,只是一只羊,你都哭两天了,还哭。” 听到这,我憋屈的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那是我的羊,不是你的!” “哈哈哈,你看你看,你哭得声音都沙哑得说不出话了。” 弟弟听到我用尽所有力气声音依然低弱的声音又一次嘲笑地说。

再后来,弟弟告诉我,爸爸把那个死羊卖了,又给我买了一个新的小羊羔。

再一次面对死亡,是母亲的死。在母亲去世的最后七八个小时,她疼痛撕裂地叫了一晚,她“哎呦歪,哎呦歪,。。。”不停地喊。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很平静。偶尔她叫:“小满,小满,快叫医生!” 我也只坐在她旁边,轻声应了句:“娘,我马上叫医生。” 可什么也没做。一会她又叫:“妮,医生来了吗?” 我静静地回答:“娘,快了,一会就到。” 可还是什么也没做,静静地看着她呻吟。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此平静,或许,我曾经疯狂地拔过草喂我的羊,知道一切都没有用了!

后来,母亲突然停止喊,只是呻吟地喊:“娘嘞,娘嘞?娘嘞?。。。”

随之,声音越来越弱,但还是口中很清晰地喊着:“娘嘞,娘嘞。。。”

最后,妈妈像快要干死的鱼,嘴唇极其轻微地一张一合,但从口型依然可以辨出,她还在呼唤着“娘嘞” 直至生命的定格。

母亲去世,我没有大哭,也没有怎么流泪。只是自责地问姐姐:“母亲最后让我叫医生我没有叫,她会不会怪我?” 姐姐说:“不会,你叫也没有任何用。” 听姐姐说完,我泪流而涌:但愿妈妈如姐姐所说不会怪我。

母亲去世后,我的心是空的,身体果真成了躯壳,我怕别人看出我内心的凄空,所以不爱打扮的我经常穿的阳光灿烂,以遮蔽这空洞的心。夜深人静,无人在侧时,泪静静而涌,继而如江河,最后抽泣大哭。不知经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慢慢地我的心又开始丰满起来:这次不是母亲,是母亲的化身,她的爱,她的精神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也许这就是抵抗失去的护身法吧。

等再次恢复平静正常生活的我,每当难过伤心时,会想到母亲的宽慰和鼓励,泪静流满面;每当欢乐幸福时,会想到这是母亲给的爱的源泉,泪静流满面;每当与孩子相处,我不知不觉成了“母亲”,孩子成了“我”时,亦泪静流满面。

羊去世时,我嚎啕大哭了两天,可后来再也没有为此哭过;

母亲去世时,我心底很平静,可后来常常为她而哭。

也许,这就是人畜的不同,或者,影响及精神有无的不同。母亲对我的影响及其精神永久地活在我的心里,我的血脉里。


后记:

1  我的大学挚友兼贵人上周因车祸卒,心神未定一周,终于鼓起勇气写点东西来直面它,也为纪念她。

2 对于育儿而言,我是心如止水,没有任何烦恼与纠结,唯一一个刺刺在我灵魂深处的是羊死这件事(当时,与我而言,那只羊如我的孩子),我害怕我对它的害怕会变成一个魔咒:我的孩子亦如那只羊盛年而陨。愿苍天保佑,护佑孩子们一生走完属于她们的春夏秋冬。


2023年10月13日,

小满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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