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女婿的看过来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姥姥的故事……“
——女婿
常言道，女儿怀念母亲是情深意长，多少女儿回忆母亲的文章都感人肺腑；外孙女回忆姥姥也是情理之中，倪萍还专门出版了一本图文并茂的《姥姥语录》。
但是外孙女婿写外孙女的姥姥，却是不多见的。
我家就有这样一个女婿，居然能把这些年来我们陆陆续续讲述的姥姥、姥爷（我的母亲、父亲）的事情都串了起来，写了一篇《姥姥的故事》，不仅令我感动，也令我的哥哥姐姐们（四名从83岁至92岁的老人）为之动容。
他们评价说，陈家的故事竟然不是陈氏人所写，而是陈家的外孙女婿所作，足见外孙女婿对历史的尊重和对先辈的敬佩，看来让孩子们耳濡目染祖辈的旧闻，确实能使他们心清目明，返璞归真，厚重自己的立人之本。
因为，尊重历史、尊重先辈就是尊重自己的未来。
文章中那些优美的文字、生动的语言，还有那感人的故事，也情不自禁地勾起了我们这些耄耋老人的童年回忆。
01
故事得先从女婿进我家门说起。
1995年正在耶鲁大学念博士的大女儿一个越洋电话打到了北京：
“爸爸妈妈，我找了一个男朋友，江苏扬州人，25岁，和妈妈一样的属性，和爸爸一样的血型，现在和我一起在这里读博士，我们准备结婚。“
简洁的不能再简洁，明了的也不能再明了。于是，从未见过一面的大女婿进门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和我一样属性的人，确确实实和我很像。我们俩不但属性相同，查了一下就连星座也一样，难怪脾气秉性都极其相似。
女儿总是说她不像我，自己各方面如何如何像爸爸，而这个女婿却如何如何像我，三番五次地重复，弄得我走投无路，不得不对这个耶鲁大学专门研究“遗传学“ 的博士女儿宣布：
“嗯，确实如此！我也觉得你是你爸生的，他，（我一指女婿）才是我生的。“
世界真的有这种遗传吗？传女婿、不传女儿？就连我喜欢写作的爱好居然也都传给了女婿（还不止一个女婿呢，两个女婿都给了这种遗传哈）。
这个大女婿尽管与我母亲从未谋面（不可能谋面哦），只是听我和女儿有时候唠唠叨叨，居然就把姥姥写的神灵活现。女儿从小由姥姥带大，直到5岁才回到我们身边。如今姥姥早已作古，就连我们剩下的旅途也不多了。
02
大女婿写的 《姥姥的故事》
当年，太太做了我九个月女朋友后，拿出一张纸摆在我面前，说：
“计划一下吧，什么时候结婚？”
我醍醐灌顶，惊讶幸福竟然可以这样到来。
直到后来被朋友问起我如何求婚的细节，才明白次序有点乱了。
太太得的是岳母大人的真传。
也是当年，在清华大学念书的岳母，一封鸡毛信发给自己的同班战友，英俊善良的男闺蜜，说：
“你看咱俩再进一步怎么样？”
一刀斩断了岳父大人身边越来越多的干扰，六十年代，这就行了。
太太和岳母这种血液里的果断，来自姥姥。
姥姥和姥爷在民国时期，一起从青岛私奔到关东。当时姥姥已被家里许配了人，而姥爷也已订了婚。两人在一个纺织厂工作，姥爷虽不算英俊，但识文断字，很明显的能干，姥姥说，咱们走吧！
这一走，就是一辈子。
姥姥长的美丽，不是一般的美丽。
六十年代沈阳市照相馆的No1 ——“生生照相馆“的橱窗里摆着姥姥的照片做样作，大气、娴美，一看就不是相照的好，而是人长的好。
在家里，若说哪一个后代长的像姥姥，那就是到顶的赞美了。
岳母说她们小时候，一个给姥姥治疗腿伤的医生，故意拖延不治好，为的是再来家里多看姥姥几次，这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要知道医生给人看好病不容易，故意看不好病，也不容易。
姥姥看上的姥爷，胆子没有姥姥大，但极其聪明、能干，不管干什么，做出来就是一流。
姥爷后半生的主业是厨师，解放后共产党的空军司令长官要享受生活，将一群最好的厨师集中起来，比试看谁的手艺高强，姥爷胜出。
据说姥爷做菜从来不靠调味品，但是总比那些人用调味品做出的菜还要鲜美。姥爷做的一些菜，别人百思不知其解：一个完整带壳的煮鸡蛋，剥开后里面不是蛋黄，而是肉丸！（姥爷告诉家人：小技也，鸡蛋煮之后，趁着蛋白刚刚凝固，把鸡蛋扎一小孔将蛋黄流出，注入肉末，再煮以后热胀冷缩，蛋壳复原到无缝。）
孩子们小的时候，姥爷做过各种副业，都很出色。东北天冷，姥爷自制过防冻的雪花膏，赛过上海的大名牌，有人说，姥爷如果那时能找到投资人，可能就没有日本“资生堂“ 的什么事儿了。
天寒地冻的东北，当年出没土匪，俗称红胡子。
有一天晩上，姥爷还没回来，姥姥带着孩子们在家，突然听到红胡子用小木棍挑门栓，姥姥拿了一把菜刀，带着两个才十岁出头的孩子，站在门后，厉声说道：
“我家里什么也没有，你若敢进，我和孩子们就敢和你拼命！”
此刻，正好姥爷踏着厚雪从远处归来，老远就高兴地喊着孩子的名字，姥姥的勇敢和姥爷的脚步声，终于把红胡子赶跑了。
日本人占领沈阳后，姥爷因得罪了他们，逃到森林里不敢回家。姥姥托人照看孩子，自己在树林里找到姥爷，商量对策。后来姥爷被关进了日本人的牢房，姥姥四方联系保人，把姥爷安然保释出狱。
那个年代，天下再大，一个人可以躲，一家老小无处躲，姥姥用她的机智做出了艰难的利蔽权衡，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安宁。
姥姥不识字，但却酷爱读书。忙碌一天后的晩上，姥爷必定会给姥姥读书，《聊斋志异》、《醒世恒言》、《警世通言》…… 先读原文，再翻译成白话，灯下也是天下，一时多少故事！
后来姥爷先姥姥而去，一个人的许多年里，姥姥身上常带一支笔、一角旧报纸，闲下来就在报纸的空白处，仔细地写着她认识的字，这是她独特的学习方法……
岳母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子，恰逢文革后恢复研究生考试，只好自己照顾孩子让丈夫去考，病中的姥姥说了一句深有体会的话：
“知识不比金钱，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啊，要不我帮你带孩子，你也去考吧 ……“
姥姥想说的是，既使人可靠如姥爷，也不能一生相随啊!
姥姥和姥爷共生了十三个孩子，只有六个活了下来。每一个逝去的孩子，都犹如在姥姥心头剜掉一块肉。当年有一个孩子生了肺炎，需要打两块钱的青霉素，姥姥去家境富裕的小姑家借，没有借到，孩子去世后，为人善良平和的姥姥竟然不再对小姑那么热情。
对每一个活下来的孩子，姥姥都鼓励他们多念书，六个孩子中有三个上了大学，另外三个因为中国的时代背景，没能上大学。
在那些苦难的岁月里，姥姥还教给孩子们一个信念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无论是丈夫被日本人抓去坐牢；还是自己失去了一生相依的老伴；无论是大女儿、女婿被人从市委机关撵到农村去劳动改造；还是三女儿生完孩子就要被学校拉回去审查“5.16 ”； 姥姥都是这么讲，这么坚持。
我不会看相，既使会，也不敢用在自己的长辈身上，但我看姥姥老年的照片，真的没有一点孤、苦、哀、怨之相。
姥姥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当年三女儿在清华圈定男友后，姥姥马上叫姥爷写信给女儿：准备接车，我几月几号去北京清华大学看看。
到了清华园，女儿和准女婿带着她在北京玩，愈期不归，姥爷急了，发电报催，姥姥说，“我不回去，我还没玩够呢！“
后来我问岳父大人，姥姥当时怎么考察他的？岳父笑着说，“没有考察哦，姥姥专心玩来着” 。
许多年后，岳父、岳母和兄弟姐妹聊天，感慨一生没有更多地孝敬过父母，大家都说，“你们带妈妈玩过北京，那是她最高兴的一件事呀！“
姥姥的一生，就是为了给十三个孩子竖起一道遮风挡雨的墙，而自己再没有机会被父母关爱过，据说姥姥是独生女，她的母亲很疼爱她，舍不得她遭罪，所以没有按照传统给女儿缠足，而是偷偷放成了半大脚。
姥姥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哼唱《苏武牧羊》那首歌：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
“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这许是寄托她无处安放的思母之情吧！
姥姥一生帮自己的子女带过十个孩子，我太太也是其中一个，从出生就一直跟着姥姥在沈阳长到五岁。姥姥对岳母说，这孩子是我见过最仁义的一个。姥姥说的仁义，其实是她自己在孩子身上的倒影。
我太太八岁的那年，有一天她突然告诉妈妈，她梦到了姥姥，不久就传来姥姥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消息，这梦便是姥姥和心爱的外孙女尘世的告别。
如果在街头巷尾，遇到一个姥姥这样的老太太，你也许不会多注意。但我们这个社会，正是这样的长辈，用一生的果敢，沉着的意志，经世的智慧，带着下一代闯荡生活、创造世界。
年轻时的姥姥
中年时的姥姥
老年时的姥姥
《沈阳生生照相馆》的橱窗里摆着的姥姥的模特照
姥姥 原名：李婉玉
跟随姥爷到关东以后，改称：陈李氏
1953年 自己更名为：李君
03
小女婿发来的 《姥姥的故事》
我以上面的《姥姥的故事》为底，令ChatGPT用徐志摩的风格做诗歌一首。
文字太美，共享之。
在世间之角落，沉稳果决的身影，蓝天中，一女子站立，横扫繁华，灵魂皎洁，她是姥姥。
倾城之美，承载岁月，笑对人生。九月过后，繁星点点，承诺如山，深情如海。
太太若影，岳母似镜，骨血传承，理想照亮四方。果断如她，汹涌如泉，源自姥姥，众星捧月，荣光闪烁。
追溯尘世，念旧时，民国风云，她与姥爷同心，姥爷平凡却英勇，文字洋溢，技艺傲人，如烹饪之神，惊艳诸位。而姥姥，美丽无双，世人所赞，她之影，灵魂之花，悠悠照亮历史。
东北的寒风凛冽，生活充满挑战，红胡子带来恐惧，姥姥立志保家，勇猛无匹，护家固壁。日本人横行，姥爷被囚，她机智谋划，手中有策，力保安全。
阅读是她的乐趣，虽不识字，却热爱知识，夜晚繁星，姥爷读书，她侧耳倾听，尘世中找寻天国。世事繁华，她遗世而独立，写下记忆，纵情生活。
十三个孩子，她的希望，六个走过苍生，世间苦痛，历经风雨，她说“人生无不可过之坎”。
她的故事，像烈火燃烧，照亮前路，引领未来。
看她晚年，一生的荣耀，宛如金色的暮霭，岁月留下痕迹，却无法抚平她的韵味，姥姥的眼神如常照明。
笑容如春，话语如泉，姥姥的爱，无比深沉。病痛侵袭，她坚强无比，如铁石心肠，身影虽脆，但意志坚韧，如同沙漠中的仙人掌。她的勇气，如同钢铁，毫无畏惧，面对生活的艰难。
雨后的彩虹，希望的象征，映照在她的生命里，姥姥走后，她的光辉永恒，如星辰长驻天际。她的故事，如诗如画，犹如一曲长歌，永远唱响。
在我心中，姥姥是我生活的灯塔，她的勇气，智慧和爱，是我永远的座右铭。愿她的故事，照亮世间，像繁星照耀天空，永不消失。
我为有诗书铭记你，鲜活的生命，美丽的姥姥，你的故事，将永远被世人传颂，像一首美丽的诗，唤醒世人的心灵，照亮黑夜，永恒如星。
04
女婿们写姥姥，外孙们写我们，如今竟轮到我们这一代人讲故事了。
几年以前，我的一个外孙缠着我，要我讲小时候的故事。之后，年仅12岁的他居然写了一本《很久很久以前——姥姥的故事》，那是关于他的姥姥在五个不同年龄段的故事，只不过是英文而已。
这是2019年，12岁的外孙Timothy送给我的圣诞礼物。
《很久很久以前——姥姥的故事》
我们的祖祖辈辈大多数都生活在那块黄土地上，他们一生中可能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他们自有他们的坚韧和美丽，有他们的思想精髓、生存技巧和精彩的故事。
时间无情，会带走我们所珍惜的人和事；时间亦有情，会把最珍贵的记忆，留在我们心间。
我们确实应该常和孩子们讲讲先辈的故事，把我们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说给孩子们听听，和他们一起念叨念叨先辈们的名字，怀念怀念先辈们的事情，这些古老的故事对我们的后代来说是新鲜、奇特的，和他们现在遇到的故事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的故事背景、不一样的故事结局，不一样的智慧和文化。
愿我们的后代能有此担当， 把先辈们的故事记下来、传下去。
记下来的是故事，传下去的是智慧和希望，还有那生生不息的爱……
2024年2月 于波士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