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上海人,说香港说上海

本人出生上海企業家家族,祖父1901-1972,父親1924-2008,本人1945-,三代百年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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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上海人,说香港,说上海

十多年前在某网站见一个上海人的帖子,极端鄙视香港人,我随手写了一篇回应,名为《上海人在香港》,这篇帖子在外面转来转去,我收到过五个朋友转给我,前几天一位澳洲朋友又转来,其实其中内容有不少已经改变,所以我重新整理一下,在此重发。

                                                                    2024年4月20日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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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一相认为上海是中国一等城市,上海人是中国一等公民。香港人也认为自己是中国一等城市的一等公民。

上海人和香港人的心态,自傲中隐藏着自卑,自大中掩饰着自私,这种中国市民心态,是很值得相互比较对话,反省反思。

我既是上海人,又是香港人,无论上海人责怪香港人,还是香港人批评上海人,我都两面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所以,我以香港上海人身份来说几句香港,应该有点意义。打句官话,供大家参考。

(一)

上海和香港,都是我故乡。

故乡观念是中国人特殊的传统文化,西方人不讲祖籍,只讲出生地。其实我们大多数都不是祖籍上海,正如周立波说的三代前都不是上海人。我爷爷是二十世纪初从浙江乡下来上海打工的学徒工,到四十年代他的企业已名列上海十大,所以我们不应该看不起外地人。
如果北京人在上海读书工作却看不起上海,不愿学上海话,那就应该请他回老家。

我生在中华民国,没几年就“解放”了,我就成了“黑五类”,19岁被迫离开上海支边去新疆农场,文革中又成了“美蒋特务”,戴反革命帽子监督劳动了14年,幸亏中国出了个邓爷爷,我才再生双翅展翼飞,清风两袖出国门。

1981年我口袋里放着工作十多年全部积蓄换得的1500港币,踏上神秘而万恶的香港,那时上海还在“两个凡是”,深圳还是一片农田。

七八十年代,大陆人在香港低人一等。当时每年有超过三十万人,主要是广东农民,偷渡到香港。可以想象这些贫困农民到了香港是什么样子。

当时有部电视剧,里面有个角色是大陆来港新移民叫“阿灿”,又土又蠢,出尽洋相,但是心地善良,最后得到大家喜爱。另一部电影《省港旗兵》说文革时广州“红旗兵团”造反派在香港作案,这两部影视是当时香港对大陆观念的总结,见到大陆人,好点叫你“阿灿”,恶点叫你“大圈仔”。

九十年代前,说普通话不但人家听不懂,而且会招致极度鄙视,所以我三个月就广东话琅琅上口。直到97“回归”之后,尤其开放自由行之后,满街大陆游客,香港人再不敢得罪大陆人,店员必须学会普通话,近二十年更是巴结大陆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二)

我到香港时,文革刚刚结束,香港一般人对大陆非常隔膜。我不懂广东话,又没文凭,第一份工只能在仓库当搬运工。

和当地工人说起上山下乡,他们说:“既然农场那么苦,你为什么要去呢?”我说不是自愿的,但必须服从,他们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你不去政府能把你怎样了?”我才知道真是冰火两重天。

和我一起的工人大多来自最低阶层,小学或初中毕业,当时香港的教育完全英国式,初中一开始,除了中文课,所有其他课程全部英语教学,当时法律规定,出生在香港就是英国籍,所以青年工人对我讲:“我们是英国人,中国的事情不关我们事。”很多人从来没有到过大陆,根本不了解大陆,那是八十年代初。

我在大陆受了三十年阶级教育,见到香港富人住半山别墅,开欧洲跑车,而工人住的是廉租屋,月薪不足一千 (当时汇丰银行招柜面文员月薪800),感慨说真是不公平。

香港工人却说:“话不能那么讲,当老板很辛苦,他们读书好在外国留学,你看我们下班了他们还在公司,我们读书少,当 工人不用化脑子,政府给便宜房子住,够生活就满足了。”

我发现香港工人的阶级觉悟比我这个“资产阶级孝子贤孙”还低,完全不像大陆说的工人阶级,那次对话给我教育很大。

电视访问李嘉诚,李先生说起自己一个经历,他开车去浅水湾俱乐部,停车时锁门(那时还没有电子锁)口袋里一个2元硬币掉出来,滚在车底,李老板蹲下去捡,车场的印度人保安见到马上来帮忙,捡出交给李先生,李嘉诚掏出100元给他,“这就是价格和价值的分别”,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价值观”这个新名词。

什么叫香港人,你没在香港生活十年以上,你不可能知道。

 (三)

我在香港第一个家只是一间7平方米,那是19楼一套100平米的房子,隔成七间,包租婆自己住一间,六间出租,每间收几百元。
靠里面没窗的房间租四至六百元,我租的有个小窗,窗外是和另一幢楼房之间的夹弄,白天要开灯,冬天要开风扇,月租800元,当时我工资1200元。

十个人共用厨房浴室。我洗澡时才发现浴室原来隔成上下两间,四周墙角用木柱撑起一层木板,上面是一间只有一米高空间的小阁楼,在外面开一个洞爬进去睡觉。

里面住的也是一个上海人,一个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女孩,Mandy施小姐,她终于无法忍受在别人上厕所的声音伴随下入睡,住了一个月就搬走了。

真的,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不知她如今在哪里?

一年后,我妻儿从上海出来,我们搬到一间12平方,再过两年,搬到20平方,再过三年,买了第一套房子,建筑面积50平方,50万港币,再过15年买了第二套120平方,380万,现在涨到1500万,第一套收租每月15000。我和妻两人的收入从1981年的每年3万港币,到退休前约300万,儿子在美国30年了。

这就是香港人的生活。

必须说清楚的是,我爸不是李刚,也不是任正非。

(四)

据政府统计,香港 700多万人口,约一半有自己房产,另一半住在政府公屋。

政府规定一个低收入线,第一必须是香港永久居民 (即在香港住满七年),第二收入在该线之下才能申请。

香港政府每年拍卖土地给地产商,造私人楼宇,政府所得的资金用于造公屋,这个机制其实是富人出钱给穷人造房子。

请问,中国政府卖地的收入哪里去了,向百姓交代过吗?你们关心吗?我不反对糊里糊涂地生活,但不要以为自己是中国人就很骄傲。

九十年代初,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第一次到上海,记者问她对上海的观感,她赞不绝口,记者问,如果你选择,你愿意住在上海还 是台北,这下激怒了这头台湾民主狮子,她说:“我绝对不会住在上海,为什么?上海可以一个命令把几十万人口迁移到另一个地方,事先没有任何咨询讨论,根本 不顾居民的意愿,完全剥夺居民权益,一切由政府和地产商说了算。在世界任何一个民主地方,政府没有这样的绝对权力,这说明上海是一个DC的地方,所以我宁 可住在落后地区,我认为自由比地铁高楼更重要。”

可惜六百年的北京古城墙古牌楼没有了,上海不少有历史价值的建筑没有了,到处高楼大厦,笔直大道,真的没什么值得炫耀。

在香港,任何拆迁都必需原业主同意,经过双方讨价还价。香港政府无权迁拆任何私人产业,为了完成领导人的高铁梦,香港必须修建高铁。十多年前政府要收购几块农田,引起社会严重冲突(菜园子事件),环保组织提出铁路造成各种污染,结果香港政府只能化600亿建造了全世界最贵的30公里地下高铁。

到底上海模式还是香港模式好呢 ?

 (五)

我到香港才一年的时候,突发肾结石,亲戚把我送到医院急诊,拍片打针弄了大半天,回家时突然想起根本没付钱,亲戚说“付什么钱?”

原来香港公家医院对任何人都是免费的,八十年代后新规定非香港居民要收费,港人付费每天50元,近年已升为一百多元,包括任何医疗和各种费用。

十五年前我父母从美国移居香港,持美国护照,拿香港身份证,先后在港离世。母亲最后的日子在天主教圣母医院,香港善终服务的医院分基督教、佛教、道教三家,入住者不论宗教信仰,我在天主教圣母医院就见到穆斯林。四人一间,一日四餐,香港是没有护工的,全部工作由护士完成,每天换尿片六次,母亲输血四次,去世后结账,住院天数X每天68港元。

十多年来香港的人均寿命世界第一,根本的原因就是人性化和周全的医疗体制,这也是很多老人包括我本人,子女都在国外,却不能离开香港的原因。

当然有钱人会选择私人医院,毕竟环境舒服,最高级的私人医院动辄几十万,一个有钱亲戚临终住院一个月,结帐5百万。

我的体会:第一,文明社会要为公民提供基本的医疗教育等服务。第二,文明社会要提供多种选择,全体公民都有选择的自由。在这方面而言,台湾香港是文明社会,中国大陆当然不是。

(六)

现在去一趟香港太容易了,太无所谓了,财大气粗的北京人,骄奢自大的上海人,看不起香港,看不起台湾,底气十足。

他们最骄傲的是,很多香港人居然不用手机支付 !是的,我本人就从不网上购物、网上支付,手机不联银行,不外卖,不网约,照大陆人的观念,很落后。在这方面,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都很落后。

中国的“先进”,已造成上海最繁华地区一片萧条,大批实体店关门,大批人员失业,这值得推广么 ?也许在中国,这确实符合某些人的意图,疫情三年的封控,只须几个穿白衣的乡巴佬就控制了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这是管理者的理想境界。

如果美国日本学中国,银座就变成太平洋百货关门的徐家汇,纽约五大道就变成门可罗雀的淮海路,I love Tokyo, I love New York.

中国很先进,不久连纸币都要取消,你们的全部资产都掌控在北京某机构手中,只要一个键,全国人民连去超市都被控制,这很先进很幸福吗?小说《1984》早就描写过这种前景,全国一切都由“老大哥”控制,人民生活得无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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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一定要我去看看陆家嘴的华丽,说:怎么样,比香港漂亮多了吧?我说,那不过是堆砌金钱和灯光而已,三十年后就是一片破旧。

我对香港的热爱,主要是大自然的贴近,这在中国各大都市中是绝无仅有的。香港总面积很小,海面1200平方公里,海岸线 800公里,陆地 1100平方公里,仅上海六分之一。

香港城市面积仅占陆地的不足20%,因此香港人均居住面积之拥挤,是上海无法想象的。但上海没有蓝色的海湾,没有绿色的山岭,没有成片的树林,没有世界著名的湿地。到底哪些更重要?

前些年有人提出把部分郊野公园改在住宅用地,遭到市民普遍反对,香港人宁愿忍受居住困境也要保护好环境的心态,说明香港人和大陆人确实有差距。

七十年代初香港立法局(议会)通过了“郊野公园保护条例”,设立郊野公园管理委员会,把陆地面积 40% 划为24个郊野公园,另有58个特殊动物或植物保护地,其中有海拔500米以上的山峰21座,700米以上三座,最高山峰海拔 958米。郊野公园内只有简易道路,每500米有个电话 (当时没有手机),急救队可以根据编号及时赶到。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人造的东西。保持原始状态,至今还有野猪、莽蛇、和好几个部落的野生猴群。免费提供给市民,不生产一分钱 GDP,这不是林毅夫之流的经济学家能解释的。

今天,全中国城市都面对自然环境的破坏而束手无策,我从内心倾佩当年香港的管治者,在香港经济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就作出这样高瞻远瞩的决定,实在令人惊叹。

这两年,深圳有很多青年驴友团专门来香港郊野公园,这非常令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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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三年,我们眼看着岁月静好的一群,开始苏醒,眼看一些只会唱红歌,只会跳广场舞的脑残一族,开始思考,开始关心自己的利益,这是非常非常好的现象,他们开始活得像四十年代的上海人了。上海人从来走在全国最前面,眼看四面,耳听八方,思维应该是你们的强项,精明应该是你们的本能!

 

elmonte 发表评论于
共产党是破坏大王,这个东方明珠也快完了。
6ba6 发表评论于
香港的公共医疗的确不错,英联邦国家的普遍做法。可惜税基太窄,是致命伤,也没有全民退休制度,仅靠卖地收入,把房价炒上天却长盛不衰,堪称神话。中国好的不学,专学坏的,地产学香港,医疗教育学美国。
gladys 发表评论于
写得很好!
飞来寺 发表评论于
最留恋的是在海滩游泳,去得最多是石澳泳滩,其次深水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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