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行的这几年,我们发现原来身边有如此多的“异见者”。因为戴还是不戴口罩,你发现昨天还友好的一起吃饭,一起喝咖啡的同事不再跟你说话了。因为要不要打疫苗,街上开始“游行示威”了。你发现头一天上午某个邻居在门口插了牌子反对“隔离”,晚上,不知道哪个邻居就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shut up”. 微信上本来其乐融融的”欢乐一家亲“里,亲人们突然开始”捉对“生出了”骂战“,为中医,为核酸检测,甚至为”八竿子打不着的“的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开战。人们在对疫情的惶恐中,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共情伤害“,用不同的形式表现”我还活着“。
我住的这个小街“半封闭“自成体系,用我前前老板的话说是:从未见过一条街上同时有这么多孩子,这么多条狗在遛弯……前几年小区里还有人牵头开办过”夏日烧烤会“。”祥和“的邻居里也开始了”捉对看不惯“: 一个邻居家门口多停留几辆车,大概是实在抑制不住的偷偷在后院办”BBQ Party“。隔着篱笆,另外一家的邻居用高压水枪直接的”打了过去“,双方骂战,不知谁叫了警察。一般警察都特别爱管这种”无风险的闲事“-两边罚款,双输的结果。
一家印巴人,也是真的胆大,高调的在后院搭两个白色聚会用的大帐篷,那个大帐篷连着搭了两天,我发誓看见曾经有两辆警车在他家门前经过,但就是不上门提醒警告。结果,周末,等街上停满了车,估计“客人“都到齐了,呼啦啦,来了四辆警车,分别堵住小区的两个出口,开始按车,按人头收“罚款”。第二天,我们这儿就上了新闻,说是一夜收了两万多罚款!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家大女儿跟未婚夫已经快要“相思成疾”了。有一段时间,男孩子硬挤进了我家“书房“,几周时间就又搬回去了。到底是人多不方便,更主要的是,他是纯素食,我要照顾小的,老的,饮食上做饭负担实在吃不消。
2021年,大家基本上都打了疫苗第一针,公众场所开始“有限“开放。我家大女儿提出来要结婚。我家女婿的妈妈也委婉的打电话给我说:她们家还是比较传统的天主教家庭,她当初Dating的时候,旁边都是要有长辈或者妹妹”坐陪“的。我们家虽然对女儿管的严,从未允许她在外留宿,但是,家中”有女儿初长成“的家庭,那种担心,你懂的。
于是,我跟孩子爹开始为女儿筹备婚礼。我女婿是女儿的大学同学,年长她三岁,俩人同在“剧团”演戏时认识。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多大那个古堡一样的大楼里小剧场看一群工程系孩子们的“Skulnight”, 上来一个头发卷卷长得像“大山”的白人小哥,笑起来嘴边也有一个酒窝,跟我家大妞的酒窝刚好对称。演戏的时候,他看我家大妞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当时就跟我家先生开玩笑说:这个酒窝小哥长得像“大山”,不会也将成为中国人家的女婿吧?不会就是我们的女婿吧?我记得当时我家先生特别的不高兴,从我们本心来说,觉得还是找一个同根同族的组建家庭最好。为此,我们还在华人教会的弟子中仔细巴拉过,恨不得也弄几个”相亲会“。
人算不如天算,这俩人还是走到一起了。我女婿后来跟我说起他对我家大妞的动心:他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工作单位离家远,要倒两次地铁,公车。一整个秋天单位都是就扔给他一些说明,让他自己“摸索扑腾”。有天下班,外边下着冰雨,他坐在地铁上又冷,又饿,又失落—工作进展不顺利,刚挨了顿批,晚上这个点儿回家,因为他家就他一个吃纯素,家里也不会有吃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就给我家大妞打了一个电话。当时,俩人的关系也就是比普通朋友稍微要好些的朋友。
我家大妞刚下课回到公寓,就对他说,要不,你来我这吧,我正要煮面,给你做一份。然后,他一进公寓门就看见桌上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孜然青椒炒素面。他说,那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然后他就想:这个女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打扮自己,但是那种温暖平静让他觉得,这就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女婿家是葡萄牙裔,在西人里算是比较注重家庭的,他的结婚请求得到了家里的支持。不过,有一个小细节,是他后来告诉我们的。当他告诉他母亲,“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婚礼的一切费用都是要由男方家出的,此外,还应该出一部分聘礼的钱。”他说,他妈妈当时正坐在厨房台子边的高凳上喝咖啡,差一点儿就从凳子上跌了下来,原因是他的姐姐在两年前出嫁,按照西人的传统,嫁姑娘是娘家全权承办婚礼,除了婚戒,新郎,伴郎的衣服外,所有的费用都是女方家出。而且西人送礼往往是送实物,不像我们中国人送礼金,随份子,一场婚礼下来,好几大万是要有的。他的父母刚刚还上了嫁女儿的亏空,马上又要办一场婚礼,实在是有点儿捉襟见肘。
好在我女婿做电脑工程师薪资不低,工作三年有了些积蓄,他提出自己出钱办婚礼。婚后,他们不打算跟父母同住,两个年轻人开始四处看房子。
我们也曾经劝过女儿,疫情还没完全过去,年龄也小,要么等等。但是,在2021年的时候看,疫情时好时坏,加拿大在“封锁”,“解封”,又“封锁”的循环中看不到疫情结束的尽头。哲学家海德格尔说:爱情是一种对存在的探索和回应,是激发人们对生命的热爱和自由的选择。 在大疫情,大封锁的日子里,对生命的珍视,对自由的向往就愈加促使两个年轻人想要成立自己的家庭,常相厮守的决心。
在他们看房子的时候,我女儿很“聪明”的在离我们近不超过10分钟车程的地区划了一个圆,做为搜索范围。这个区的房子比别的区相对来说要贵一些,随着看房子的过程,他们发现原来准备付首付和办婚礼的钱不够。有一个折衷的选择是先租住公寓然后等几年再买房子,不过这时碰上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房子,虽然价格比他们原来预想的要贵一些,但没有太多的抢offer,当时的银行利率也低,我们劝他们果断拿下。这样他们办婚礼的钱就彻底的花出去了,女儿故作“洒脱”的说,那我们就不办婚礼吧。
自己的女儿我最知道,她小时候最喜欢穿纱裙,时常用一个纱巾蒙在头上扮新娘过“家家久”。人的一生就像迷雾,不知要经历多少磋磨,生命中的某些瞬间需要用仪式感去点亮妆点我们大多数人并不华丽的人生。我跟先生决定按照西人的做法,给姑娘一个温馨美好的婚礼。
天主教婚礼准备是有些繁琐的,因为婚姻是做为一件“圣事”而存在的,男女双方都必须准备好心理准备做出今生的最大一个承诺。这是一个终生的承诺,以忠诚和爱的誓言密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结合。婚姻中的每一方都放弃了对自己生命的某些权利,以换取对另一方生命的权利。
婚前,两人先去上了10周的“婚前学习班”,这个学习班由教会主办,大流行期间于线上进行,每周六从上午9点上到12点,有学习,有互动,有交流。开始两个人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心理去的,但是,后来我看见两个人一起“做作业”,“抢答问题”,“辩论”乐在其中。课程结业据说还有“考核”,做为检验的最后一步是跟神父的两次面谈。
婚礼的教堂是由女方决定的,我女儿选了东区的华人教堂,她从14岁到18岁一直担任主日国语弥撒唱诗班的钢琴师一职,对这间教堂有特殊的感情。他们两个的单身证明,领洗证明都要回到当初他们领洗的教堂去重新认证。疫情期间查找起来还是有点儿费周折的。
总之,我们从2021年3月开始准备,婚礼定在10月举行。中间订婚沙,定伴娘的礼服款式,定做服装,找婚礼地点,订鲜花,规划婚礼主题,主色调这些女儿的教母承担了很多工作,她也是我女儿整个婚礼的Wedding Planner。女儿的教父教母是越南人,我们在Downtown慕道时碰上,后来就成了家人般的好友,后来做了我们两个孩子的教父教母。经过这次婚礼,我总算是把这边办婚礼(女方家)的一些事搞明白了,我的孩子算是结婚早的,我跟周围的教友朋友说,以后孩子结婚要张罗的事就找我好了,我觉得,再办一两次婚礼,我也许就可以做一个专业的Wedding Planner了。
婚礼办的很顺利,上午的仪式在教堂举行。在疫情期间,每个参加婚礼的人都必须出具疫苗注射证明,我女婿提前在网上弄了一个group,名单及证明提前交给教堂,和婚礼举办的礼堂,婚礼当天还要确定没有发烧,咳嗽这些症状。在入口处,有专人会检查ID确认身份,进入的方式相当麻烦冗长。我们双方的家长都特别的不好意思,不过,当新郎新娘交换誓言时,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圣神的喜乐:
我xxx, 接受你YYY作我合法的已婚妻子(丈夫)。
我将擁有你,与你共度一生。
从今天起,今后不管是好、是坏,是健康、是疾病,都在一起。直到死亡將我们分开
………
看起来我们的人缘还不错,有大约100多位的亲友参加了婚礼弥撒,有6,70位还出席了之后的晚宴。孩子爹一开始对嫁姑娘这件事“骂骂咧咧“的,但是一开始准备比我要”放得开“,一副”大出血,不过了“的劲头。看了好几个地方都嫌不太好,最后是在CaseLoma跟Liberty中心之间选一个,场地算是比较贵的,后来按照婚礼排期,我们选了Liberty中心。布置礼堂的花,开始我说用鲜花跟假花搭配着来,孩子爹不干,最后全部用鲜花装点,我看到账单,发现这一笔是非常贵的,后来还没法全带走,大部分全扔在那儿。用我们中国人的思维看,我觉得还不如加到饭食里,酒水里,让大家吃好喝好。
我们在这边没有亲戚,又因为在疫情期间,我们的这边来赴宴的客人不多,大多数是男方家的客人跟我女儿女婿的大学同学,所以,当天的饭食是“葡萄牙“风味的,包括后来的夜宵加餐,都以烤鸡,鱼类,海蟹这些为主。我们买了大量的酒水,等我家先生发表完演说,陪女儿在“月亮代表我的心”中跳完第一支舞以后,我发现他已经坐在吧台前跟一帮小子斗酒了:“咱们是one by one 喝,还是Two by two的喝!那之后所有我女儿女婿的同学都彻底被他”震“服了,一说起来都是: OMG, 你老爸,真是,OMG,酷毙了!
其实我先生的那个婚礼演讲才是真正的“酷毙“了—一贯不怎么写东西的他,自己写稿(不给我看),自己练习了7个星期背下来,酝酿语气。那天在特意有些昏暗点着蜡烛的大厅里,他用有些口音的英语说了一段既幽默又感人至深的话,在场的女士们都落泪了。我女婿的姑父特意跑过来跟他说:我十年都没鼻子头酸过了,今天被你给弄得”鼻子痒痒“。
他的那封讲演稿,我曾经翻译成中文发回国去给家里的老人看,存在以前的手机里一时找不到了,我想等我忙完了眼前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空了,心静了,就把这些都整理出来。还有好多我之前零零碎碎写的随笔,游记,观画感,歪批历史,脱口秀都整理出来,也许,这些才是我真正的“天赋”所在。上帝在关上一扇窗之前必有考量,他也许正为我打开一扇门,等着我去发现它。
我们在深夜2,3点又开上QEW穿过多伦多夜晚的万家灯火回家,后面载着两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孩子,旁边到处塞满了鲜花。“人间灯火,酣然入梦的孩子还有芬芳开放的花朵,我跟先生都像是刚要从梦境中走来,回到家我们谁也睡不着。他上了一炷香给去世的爷爷:父亲,您孙女今天出嫁了,女婿不错,女婿家也不错,您放心吧!
他还要拉着我在厨房里坐下,要我陪他再喝一杯,结果被我“神补一刀“:我说:孩子爹,咱儿子得娶个中国姑娘吧,但是,万一咱家小女儿也嫁个老外,这三个孩子得婚礼都得咱们办,那咱得准备多少钱呢?
他大叫了一声:操,然后马上爬上床去睡觉—得好好保重身体,留着打工挣钱 !----- 路漫漫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