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一缕入大漠(二十六)代课老师-学伟

代课老师(三) 学伟

五十年前十五中,青春年少味相同。
巴黎纽约两博士,情谊终身水长东。

十五中的两年不光是教师生涯的开始,也是第一次真正接触社会。与学伟见面的情形恍如昨天。被叫到房间里,递给一本唐诗三百首,说随便挑一首背。有点惊讶,难不成三百首都记得。可连考了几十首都没问题。

重庆一中初67级的学生,下乡后回来当初中数学老师。大三岁教同一年级,他的学生也是我的学生。瘦瘦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将校呢的上装,带眼镜。说话风风火火火的,也不太在乎其他人怎么想。部队子弟,父亲是第七军医大学大坪医院的政委,官拜大校,四杆两星。不幸的是,在文革初期被军队院校的造反派革了命,见马克思去了。

学校老师有两片住宿区,一片是教学楼和办公楼周围低矮的平房,另一个是杨森公馆。尽管杨森公馆房子不错,可大家都不愿意去住。太不方便距离学校大约十分钟的路。如果是冬天,山风一吹,那才叫冷哟。

没有多的房子,就和学伟结伴,住在叫红专楼的办公楼楼上。放乐器房间后面的一间小房。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办公楼一共有五个居民: 除我和学伟外还有两个当播音员的高中女生和一个工宣传队师傅。

那年代可是男女授授不亲,何况师生有别。与工人师傅不可能有共同语言,所以晚上基本上都是我俩一起混。 家住小龙坎沙坪坝区委大院。星期六下午一起回沙坪坝,星期天约起返校。年龄相近,趣味相投,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

多年来一直都有点奇怪,一个部队子弟怎么和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这么投缘。前两天才知道,其实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母亲毕业于求精中学,已进入贵州师大先修班)。豁然开朗了,大概是他母亲的影响吧!

说到学伟,有两件事情至今未能忘怀。一是冬天一大清早把我从热被窝撬起来去盘山公路跑步。另一件是一起学长拳。说起来也不完全是他的错。73 年的冬天就要来临,学伟热情地邀请六点起来跑步。一不小心忘记了重庆冬天有多冷就答应了。第二天早上六点,门就被他敲得震天价的响。又在门口大声喊叫。说答应了的事,一定要办到。无赖之举,只好起来去盘山公路。从热被窝里出来被山风一吹是何等地难受呀! 跑了几次就打了退堂鼓。可他一直坚持了整个冬天。

不再愿意跟他跑步,学伟又心生一计,叫七点钟起来练长拳。 六点去跑步前,先把我叫醒。七点回来后,就照书练习。长拳到是练了一段时间。不过都是依样画葫芦不得精髓。后来就放弃了。

有一次学校洗衣服的肥皂,在当时肥皂可是限量供应的。看见我没有领到,就气鼓鼓地下楼去找外号叫 ‘老太婆’ 的总务主任。其实,已经告诉过他不要去,因为代课老师要低人一等的。他却不听,一定要打这个‘抱不平’。 虽然肥皂没有拿到,还是很感激的。

不知道是因为年龄的关系还是性格的关系。学伟和我都喜欢和学生一起玩。可能是下过乡的关系,他和学生还搞了一个小菜园,辣椒呀,丝瓜呀,等等等等。我也被拉入种菜的队伍。

当然我也是受益者。他准备好蔬菜,我下锅抄菜。74年秋天,弟弟上山来玩。就到地里采了青椒。青椒肉丝和青椒皮蛋又新鲜又好吃。让弟弟赞不绝口。

第二年,成了同年纪的班主任,又成为了对手。学校开运动会是以班级计算成绩的。学伟对此看得很重,想尽办法把一些运动好的学生都弄到他班上。所以五个班里,他的班总是第一。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和学伟交往也是一样。74年的冬天,学伟突然莫名其妙地有好天不在学校。有一天,工宣队冉师傅把我叫到房间里并宣布说是代表组织上进行谈话。代表组织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被问到学伟有没有讲过一些有关林彪出逃的事。一听就知道可能出事了,心里非常害怕。

这样问题可大可小,特别是在文革期间。冉师傅不断地诱导。但是,他的确什么都没有讲呀! 即便心里害怕,也不能无中生有编造故事顺着说吧。做人做事一定要问心无愧,不能落井下石,污陷他人,一辈子都背上良心债。没有几天,学伟又回来了。没有解释为什么几天不在,也不敢告诉他组织上问过。文革期间,大家都非常害怕有关政治的问题。

州官放火,殃及池鱼。学伟事件应该是被迫离开十五中的原因。到了75年春季学期结束,学校通知下学期不继续聘用了。当时觉得非常奇怪,但又不敢多问。照常理来说,学校并没有新来的英语老师。学生和老师们都喜欢我。还把一个烂班搞定了。教务处余主任是妈妈的世交。革委会副主任王华林像大哥一样。除了政治原因,实在是找不出任何理由。

学伟是否意识到这件事一直没敢问。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心照不宣。学伟妈妈在沙坪坝区教育局中教科工作,后来对我一直很关照。应该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下江南回渝是1976的春天,刚刚到家学伟就来告诉我,他妈妈给我找到了一个在嘉陵厂子弟中学当体育老师的工作。工资比十五中还高,三十八块五 (十五中是三十五块)。1977年九月他妈妈叫去华村中学教书,因为有机会转正成为正式老师。无亲无故,多次关照一个小辈不可能没有原因吧!

不在一起教书了,但交往还是不断。周末还是经常在一起玩。禁书之一,基督山恩仇记就是从他那里借到的。第一个交谊舞老师是他妹妹。他弟弟也跟我玩得不错。77年都考上了大学。虽然他在成都,我在重庆。交往仍然不断。还写信把他女朋友的闺蜜通过我介绍给了我成都的同学。

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成为了第一批公费留法学生,去了斯特拉斯堡大学。到纽约留学就逐渐失去了相互的联系。回国时还专门去重庆的家找他,可惜搬家了。去成都还到四川大学找他。光阴似箭,物非人非,渺无音信。可心中一直挂念着。

注定一辈子是朋友,逃都逃不掉。几年在互联网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收到微信确认是他时,一高兴手一发抖,把手机摔到地上,玻璃都破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联系上了。

前几年来纽约看儿子,请他两口子吃饭,一问才知道。89以后,一直忙于做生意,没有搞学术。最近几年,才开始活跃于巴黎侨界。那也就是为什么多年没有他的信息,到最近才有的原因。真没想到,踏入社会第一个认识的人到现在还是朋友。你说这个世界奇妙不奇妙。天意难测呀!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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