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六四,我从未想到三十五年之后,仍未得到平反,或者至少可以公开的讨论评价。更早的一些事件如反右,文革和四五,共产党人虽含糊不清,欲语还休,但也承认了部分错误,给与形式上的平反。这种不同对待,可能在于党和政府权力可与主席,四人帮的行为部份割断,打倒四人帮类似政变;但和八九年是一脉相承的。平反六四确实可危及政权基础。我们对于执政党早期的错误也从未认真讨论,追根溯源,所以才又有了六四,又有了白纸运动,及将来…。有着许多次所谓内部路线斗争的党,却拒绝党外批评,号称永远英明正确,岂不怪哉!
岁月流逝,我们这一代亲身经历的人逐步老去,曾经以为的"铁"证也已消失。历史自有后人评说,让我们尽量保留更多真实细节事实,以待后人。在这里我想回忆一下六四我的一天经历,仅确保记忆中的真实。
长安街上一根铁栏杆看到两个弹孔。
五月底戒严,大军进城,被阻于北京郊外。公共交通中断,无法到房山原子能所上班。6.3晚上电视新闻和各方消息混乱无章。4号早起,骑车去301医院看望刚作手术的岳父,路过颐和园北宫门,街上满是人群在议论纷纷。突然看到一平板三轮上拉着个平躺的男青年,走近一看才知已因枪伤而亡。大家议论着开枪,并使用了实弹。出生于军人家庭,前几日也曾参与劝阻军队进城的我,当然受到极大震撼,人民的军队向人民开火!我带着相机,赶紧到路边小店去买胶卷,只有国产乐凯彩卷(也为后来带到国外冲洗带来色彩麻烦)。此时三轮已走,这是当天看到的第一个死人。
沿颐和园东墙,运河南下,这一带安靜正常。但一到五棵松路口,就看到人群汹涌,纷纷议论着昨晚的枪击,五棵松地铁站,解放军总院外墙有许多弹痕。据说昨晚在向过往部队高喊这是解放军总医院后,枪击才停止。这时看到路口中央围着大堆人群,走进去我看到了今天第二个死人(或遗迹)。这是试图阻挡军车,被撞倒,又被后续夜晚无法看清的军车连续碾压而成。
到医院后陪岳父短暂聊天后,实在无法静坐,告别骑车继续沿复兴路向城中而去。木樨地是第一个看到类似于战场的地方。大量用于阻路的公交车被撞烂,烧毁。两边建筑弹痕明显清晰。
人们在议论悼念家中隔窗相看,被流弹打死的居民。
向东一路满地狼藉,交通标志被损坏,路边大片的自行车被碾压。在西单路口东侧看到第三个死人,被烧到皮肤成蜡状上身赤裸的尸体被挂在一辆烧毁的面包车旁。据说是军队掉队的一个基层政工干部(~指导员)被民众打死,挂在此处。看到此时心中悲愤不已,是谁的命令把军民鱼水情变成了这样?我犹豫很久,仍然不忍照下此处。(下午回来时此处已收拾干净)。
不远的六部口路口排列几辆坦克,装甲车。长安街在此阻断。
南行绕到前门大街路口。上午军队仅在纪念堂南侧封锁了天安门广场一带。我站在街边商店门口的盆景,电线杆后举起相机很快照了一张。这时看到有一干部模样的人对几个战士向此处指点,虽然我经常一侧兜里揣着军队家属院的通行证,另一侧带着研究所工作证,为免麻烦赶紧骑车离去。远远看到背着枪的战士与栏杆前站的几人交谈,希望没有任何人惹到麻烦。
东行,第一次走过东交民巷,绕到东长安街公安部门口。一排坦克从东侧封锁了广场。天安门城楼和远处的电报大楼清晰可见。六四当天军队只控制广场附近很小的一块地方。著名的单人阻挡坦克纵队就发生在这里,这更符合人民军队的定义,而昨晚在五棵松被碾平的青年就没有这样的好命了。
下午又绕回广场西面的六部口,近距离与坦克对视。有人高喊打倒法西斯,但战士稍动,大家又赶紧向南侧胡同里跑去。一段时间后,我穿过长安街向人少的路北边而去。这时一辆坦克突然发动,高速向这个方向冲来。我不知当时如何做到的,紧跑几步,一窜越过电报大楼前因维修建起的两米多高的围墙,趴在一堆建材后,心狂跳不止。坦克高速前进,接近西单路口,再掉头而回,大概就是吓唬一下。而我此时并不知可有单人挡坦克,满脑子都是早上五棵松情景的重现,十分沮丧害怕,赶紧找到自行车向西而去。
西单路口向西,此时确是一片人民群众欢呼胜利的景象。实际上这种景象延续了好几天,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什么军队内哄打起来了的流言四起,大约一周后政府才再次恢复了对北京全城的控制。
沿途再次布置的挡路公交车和被市民驾驶的装甲车。只能说这些人真是无知无畏。
向木樨地而去,一路上浓烟滚滚,有部队从装甲车,军用卡车上撤出,退入军博。大量空车留在复兴路上,逐渐被点燃。实在无法想象谁会点燃这些军用车辆?虽然听到个别装甲车内有鞭炮似鸣响,但未看到真正的殉爆。
几天后这些烧毁车辆,均带拖到军博前院,以显示暴乱真相。
五天后,6.9号下午的北大南门,仍处于无政府状态。
新华印刷厂门口的标语牌。我的解读是:打倒官倒,官倒不倒;消除腐败,腐败仍在。这一场以纪念胡耀邦,推进改革开放并消除腐败为起因的运动,最后被镇压,赵紫阳下台,改革停滞,腐败更加严重。
一个月后我也完成早已开始的申请手续,到美国留学。三十五年弹指一挥间,已超过我在中国的生活时间。但我仍认为六四是对我三观改变影响最大的一天,令人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