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Welland 看龙舟比赛

马斯克星链一不小心就找不到的小镇，是这个country 贴胸挂着的宝贝。今天，去了一个，名叫Welland。

曾经。印象不好。破旧不说，还是一看就烦的那种。萎缩还好说，还有一点萎琐。当知青时曾去过的不少村子，就这样的。今天，瞎碰，走了另外一条路，惊到了。没个尽头的的豪宅区，房子大不说，不少还有“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的意思，全都被浓荫淹着；道路崭新的铮黑，草坪绿得蹦亮。购物中心，散散的，不一副急吼吼的兜售样子。

曾和一个香蕉人小女孩说到这地名，立即反应：“这不是个地方。”另一个男的，三十不到，说，“想住独楼，就去那儿，便宜得要死”。

到了听不进去这些话的年纪。和“逃避，逃避，最后逃向自己”的人生态度同步的居住理念变成，住下去，住下去，越住越爱偏僻。鸟叫到太阳好几尺高；一辆汽车经过，听得像宇宙形成的整个动静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女的村姑样，男的田舍汉，羞赧嵌在招呼里，未经世事的态，写得满头满脸；卖食品的小超市，柜台里说多少就是多少，还没听过讨价还价的。住下来，有日子了，身体各个部位都开口在说：太合适了，

昨天，去附近一汽车修理站换机油。问“想换好一点的，还是一般型号的？”答：“就一般的吧”。他查看电脑，“不行。你得换好的。这种型号的车就是这样规定的。”放在以前住的那个大都市，会本能反应“别信他说的”。现在，想都不想地答应。后来又说，空调过网也得换。也是想都不想地答应。叮嘱：“请检查电池…”不等我说完，“都会做的。这是例行的。”小地方，以物易物的原味浓，骗骗嘴，骗骗日子的生意习气，像游丝。

收银女孩美得使忘了接过小票的经历，是小镇里不绝的诗行；大声喧哗，几年不遇。除了婴儿畅快地哭，牵手的小孩多抽泣；老年人出门衣着几面新的“进城了”的样子…. 一旦看到了，梦里也有了，小地方就像瘾一样地缠住你了。

熟人相告，Welland 有龙舟赛。到了，岸的一边，满是各路参赛的帐篷，摊点。来回的人，多穿颜色引人的运动服，都兴头头的，你一把火我一把火地推高节日气氛。运河，湖样的宽，塘样的清碧。苗条的龙舟一列，远处有几条在等号令出发。说是竞赛，其实就是过节。这两天网上热议奥运。不少人像觉智样的“奥运就是找个方式来个世界嗨。”联想到在奥林匹克原址感受到的，和这一样。

运河对岸，美得看着愣神。像浓云不走的树影，以想像不出的姿态，或端立，或摇曳；不是傻绿，而是忽成黛，忽为碧，几十步浅茵，几十步淡青；绿草中划出的公路，弯曲得妖娆，赶来过节的车，簇新闪光。一列摩托轰轰，几辆自行车在一边的小道上溜弯。如此美得使愣头愣脑的经历，在欧美几十年间，能编成集子。它使“人彘”，张献忠四川肆虐，扬州十日，土改在心底里沉积下的人世悲观，冲淡一些；使自己做批判批评之类的事时，不敢一任放纵。秀色可餐，而使愣得一时际忘了吃喝住穿的美，一段时间就遇到一回，有如巴尔札克说的“在巴黎街头，不小心就碰到维娜斯”，让自己不由地小心了不少，或者说，使自己有了个忌惮。

竞赛开始。两岸为第一名喝彩，为追不上第一名的第二名喝彩，为第三第四名的你追我赶喝彩，为最后一名喝彩。从出发到了终点，两岸泼去掌声，吹呼。

划船的，都“我拼了”，从第一浆到最后一下，从小伙子，大姑娘，到，六七十岁媪翁。一点都不做秀，真刀真枪地实战。仔细看，还不是所谓“重在参与”的意思，因为这意思是转了弯的躺平。它使想起鲁迅的话，“我每看运动会时，常常这样想：优胜者固然可敬，但那虽然落后仍非跑至终点不止的竞技者，和见了这样竞技者而肃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国将来的脊梁。”这话妥妥地说出了眼前的气氛精髓，即乐得很大人样。岸上掌声如潮，船上挥手致谢；参赛的，我累，我愿意；观看的，你们了不起，由衷地感佩，感谢。

脑筋又生出旁枝，还不管不顾地延伸：

• 石碏諫寵州吁
• 臧僖伯諫觀魚
• 鄭莊公戒飭守臣
• 臧哀伯諫納郜鼎
• 季梁諫追楚師
• 曹劌論戰
• 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 宮之奇諫假道
• 齊桓下拜受胙
• 陰飴甥對秦伯
• 子魚論戰
• 寺人披見文公
• 介之推不言祿

都天花板级的机灵，机敏，可也颇小滑稽，小滑头。有种天生的不正式，“随便，随便，不用脱鞋，我们家不讲究”。《国语》《国策》甚至《论语》《礼记》里，都一不小心就露出吊儿郎当样。

前不久，去香蕉人处小住，给了我一个教训：姚顺，你吃得太随便。泛开来想。到了德国，才知道“下水”是从来没人吃的。在那儿，看不见啃骨头。卖吃的地方，装饰得让人没法随便。餐桌上，汤是一勺一勺地往口里送，抹黄油的刀和切盘中肉的刀不混用….. 传递盘子，“请”和“谢”一次不落地于前于后… “民，以食为，天”，在这儿的“天”，很仪式感，没有“民以食为天”那股“首先要吃喝住穿，然后再说其他”的甩劲。

进华人开的超市，像进中国海关，“猪头肉味”扑面而来。肉案子上，什么不卖？蔬菜铺上，总有奇奇怪怪的品种。像是走入聚义厅，“四海之内皆兄弟”“酒肉穿肠过，结果都一样”。在北京跳广场舞，舞伴不定是部级；孔子落魄，立有丧家犬的样子….. 真TMD是个“伟大和韭菜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秦皇汉祖，红顶子的帅和红颈子的赖并存；教授野兽，学府与动物世界共享。

总之，混了五千年，还是上不了台面。

拽回来：

来看比赛的，不少是参赛人的亲朋好友。喊名字的，指认的，让欢庆变得有好多好多层次。总之，把素常撕开一口子，亲友一逞于面前，关系人纵情“加油”于观众席，前者呼，后者应，把节日和平日分开来品尝。

那厢巴黎，奥运开幕，不急，能回放；这厢小城，开自己的奥运，嗨不耽误。离开，老婆赞得不住口：真好！是真的好！”这社会，住久了，走深了，就这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