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杂记 (一):入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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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了车祸。车祸当天,被救护车送到事故当地的医院,成都辖区下一所县医院。姐姐第二日飞回故乡,从机场直接去到医院,得知断掉的三根肋骨无需手术而只需卧床静养,当机立断用救护车直接拉回成都的家中。国内的医院条件不好,根据以往的经验,只有在家中,才能好生静养。

我第三日赶回故乡,回到家里,看到下颌和双腿摔得青肿的母亲,难以置信,令人心痛。显然家人为了避免我心急,没有给我完整的描述。相比外观的伤痕,母亲完全不能坐立,她一直喊痛,我们为她换衣服、擦身,都会令她痛得发抖。姐姐直觉还有其它的伤,于是第四日我们决定带母亲去了父母家附近的市医院复诊。

现在国内的医院,预约挂号都通过手机的小程序进行。怎么送母亲去医院是个问题。一大早,我跟姐姐步行到医院,带着母亲之前在县医院拍的片子去找了预约的专家门诊。专家倒是经验丰富,看了片子之后放下,直接说还有脊椎的伤害,需要重新CT和拍片确认。如果人不能坐和立,90%的伤害都在脊椎上。而这个年龄的老人,专家讲,放个屁都可能断掉脊椎,非常脆弱。专家让我们直接叫救护车,从家里送到医院,将病人的移动降低到最低。回到家里,姐姐立刻拨打120,国内医院的紧急救护倒是非常快,来了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司机也能搭把手抬担架。三个人把母亲绑到担架上,装进了救护车,我跟着姐姐挤进小小的车厢。我在美国的时候,也用过一次救护车,国内的救护车跟美国的救护车差别不大,护士会在车上把所有的工作都准备好,到了医院,直接吊瓶接上。医院的紧急救护病人不少,大部分都是摔断了胳膊或者腿,神智还清醒。也许更严重的病人在别的地方,我没看到。母亲的CT和拍片能预约的最早时间是晚上9点半,于是护士让我们推着母亲到了临时观察间,一层类似方舱的楼层,全是病床,没有隔断,病人需要临时打个吊瓶都在这里,前脚病人刚走,后脚又有新的病人躺下。我们陪着母亲来的时候,有护士来换了床单。但我注意到不是所有用过的床都在新病人来时换了床单。这么大面积的病人聚集在一起,交叉感染的可能性不小。

我和姐姐以及保姆分了三班,轮流照顾母亲。在国内的我,连医院的流程都搞不清楚,像无头的苍蝇,只能姐姐指哪儿我打哪儿。医院里摩肩接踵,人潮涌动,尽管很多流程已经线上处理或者通过pos机处理,但架不住病人太多。我陪着母亲在观察间坐了不久,就被距离不远的卫生间的味道弄得无语。姐姐晚上守夜,就临时睡在其它空置的病床上,据她第二日说,厕所晚上的味道原生态更足,不过最为要命的是护士每隔两个小时推着小车每个病床查看,轮子摩擦这地面的声音非常刺耳,睡着了也能给撕裂醒(后来姐姐给医院就此提了意见,现在三甲医院专门有人负责病人建议和投诉,还挺客气的,恐怕是为了缓解医患关系。这是后话,在此略过)。医院里有很多流程和制度,但有些流程只是从医院角度制定,没有完善的考虑病人的需求。例如,母亲做CT和拍片,需要换床,这些挪动全部要靠家属自己或者护工来处理,医生和护士不会搭手。尽管我临时上网咨询搬动脊椎受伤病人的动作要领,但每次看到母亲因为移动而疼得呼叫,我心里忍不住要骂人。

拍片第二天我们拿到结果,果然腰椎和胸椎都有压缩性骨折。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哼哼,小医院果然靠不住啊,误诊让病人承受更多的痛苦。医生建议做微创手术,用骨水泥凝固断裂的脊椎。对年龄太大的病人,医生完全不建议自然愈合的保守疗法,一个是疼痛难忍,另外卧床几个月会导致老人的器官迅速衰竭。幸运的是,我们所在的医院这种手术是他们的强项,技术非常成熟。姐姐选择了一个40岁左右的主治医生,她认为这个年龄的医生既有经验,手也稳。母亲的手术最早可在3天后实施。医生建议等待期间住院,这是常规。但两个人、三个人的病房都没有了,只能安排在4个人的病房里。姐姐说,国内的医疗资源,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因为稀缺,恐怕只有高位之人才能获得特护。根据以前的经验,这样的住院条件母亲完全休息不好,因为4个病人加上4个陪护,一个小小的房间装8个人,晚上什么声音都有。但是母亲不能动,我们似乎除了留在医院没有别的选择。果不其然,第二日早晨,母亲看到我跟姐姐,抱怨说隔壁的病人陪护是她老公,鼾声如雷,她完全无法入睡。姐姐找到医生,要求出院;医生说他不能违规,但是如果病人家属私自推走病人,那不属于他会被追究的范围。姐姐笑道,听懂了,从现在起,医生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用了腰带紧紧绑住母亲的腰,各种软垫减振,用轮椅把母亲从医院推回家。所幸路程不远,而我们深知,手术前后休息不好,对手术的效果会大打折扣。两害相权取其轻,姐姐选择让母亲休息好。我忍不住想,如果换做我,有没有胆挑战这个常规,去做医生建议之外的事?在国外,我们都习惯了遵医嘱;但国内环境不一样,事急从权,我认为姐姐的选择在我们所面对的情况下是对的。

手术当天上午,我们用同样的办法把母亲从家里推到医院。手术的病人非常多,所有的病人家属在手术室外等候。家属等候区会显示每位病人的状态,例如“手术准备中”,“手术中”,“术后恢复中”。我注意到一个和国外不同的地方,国外医院的病人家属只探望而不参与照料,但是国内的医院处处都需要病人家属或陪护的配合,护士除了换针和发药基本不动手。有一次母亲的盐水输完,我按灯请护士来处理,护士居然在扩音器里指示我先行处理,惊呆了我,她比我对我有信心。

母亲以前住院几次我都没在场。这次从头到尾深入实践了一次,几条总结:国内大医院还是比小医院靠得住;国内医院的程序和制度相比美国而言没有从病人的角度考虑足够周到,病人的家属要为病人多考虑并争取;国内的病人如果没有亲人在场,在医院里会很悲凉,就像在国内养老院的老人如果没有家人定期探望恐怕会受到忽视一样。

玉兰树 发表评论于
回复 'peter黑' 的评论 : 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不客气哦!
peter黑 发表评论于
你姐姐好能干,你是专门回来陪伴母亲吗?不容易啊。请问有这个专长的医院是哪家医院?谢谢!
玉兰树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油翁' 的评论 : 谢谢您!
油翁 发表评论于
玉兰树文章写得细致入微,幽默又感人。姐姐的举措真是拯救了母亲,真正爱心感人。希望母亲能快速康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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