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余晖中醒来》(10)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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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余晖中醒来》

作者:邱月兰  编辑:小花荣

而二十二岁的我,没有现在这份豁达,所处的年代也不允许什么情呀、爱呀的词语出现。当我得知日记被人偷看并宣扬出去以后,我好像犯了弥天大罪,抬不起头来。而宣扬最凶的要数秦丽。

日记事件对我的压力很大,每天都处于自责、自怨中。总觉得她们对我指指点点。我似乎听到背后传来“她曾小产过。”的窃窃私语。我自卑,我孤独,我无处去言说。

可工作生活还得继续。

一天早晨,我们照常排队去割草。我是小队长,走在队侧。我已起头唱了好几首歌,路远,还没走到地方,不能沉默,还得唱。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有心事,一时间竟想不出再唱什么歌,惊慌中,起了个《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预备······”唱字还没出口,从队伍中走出一个叫王群学的人。他把我推到一边,起了另一首歌的头。

我默默地走到队尾,随队伍前进。

我没有愤怒,没有不满,而是自责:明明是朝阳,为什么要唱“日落西山”呢?我心甘情愿的罢免自己小队长职务,作支青中普通一员。

部分支青和老职工一起打土块盖房子,锯木板打马凳,当床用。很快,我们就搬到四人一间的新居。

我孤独无助,想家想得发疯。白天我拼命干活,晚上躲到无人处,对着月亮轻声喊:“娘。娘。我想你。你能听到吗?……”

月亮,只有月亮,才能把我和母亲联系起来,它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是我们的唯一。

我对月亮特别亲。每天晚上都躲在无人处,向它诉说着我的痛苦、我的后悔、我的……开始是边说边流泪,后来就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五内俱焚。写到这里,现在的我还止不住泪流满面。

渐渐地,有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就是那个经常帮助我的王义。

我一直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教条。对王义的关怀和帮助,我心存感激。尤其在我最孤独的时候。他经常到我们女生宿舍来,嘘寒问暖。

开始是对我们宿舍的全体女生,后来就专对我一个。

   由于我的血压高,由于我的身体弱,由于我精神上的压抑,我经常昏厥。每当这时,总会有人去叫王义。王义总能找到架子车,把我拉到场部卫生所。

我感到有些人在有意地撮合我们。

对王义的关怀和帮助,我无从报答,当他约我出去走走时,我满心不愿意,但我无法拒绝。

于是,在水渠旁,在树荫下,有我们出双入对的身影。尽管如此,我们连手都没拉过。不是他不想,而是我不愿。

我们的条件悬殊太大,我虽说不漂亮,但也不算丑,他却是头歪眼斜,身高不足一米六。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当时怎么啦,怎么会和他交往,是无助,是孤独,是想家想得太厉害,是报恩情结,还是我有缺陷的性格?

我有个不会说“不”的软弱性格。所以,每次他约我出去,我满心的不愿意,就是说不出口,总会随他而去。我们没有多少话可说,他看我不说话,也不多说,就唱歌。他的男中音很好听,唱得也很到位。每当他唱起:“九一八。九一八。……我离开我的家乡,流浪。流浪。……亲娘啊。亲娘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可爱的家乡……”时,我都哭得不能自持。

第二十一章  文革中的奶牛场

文革风是在1966年8、9月份刮到新疆奶牛场的。

支边青年成立了两个红卫兵团队。多数青年都参加了红卫兵,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他们把纸糊的高帽子戴到指导员头上,批斗、游街。干事祝禅仁陪罪,他的罪名是“政治小爬虫”。

祝干事老老实实低头站着,任人推来搡去。红卫兵举着拳头高声喊着口号:“打倒资本主义当权派,打倒资产阶级小爬虫,打倒当权派的走狗!”

他不愤怒,不辩解,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批斗会开完了,吃饭的时候,他端着碗,笑嘻嘻地和批斗他的人打招呼。他和支青蹲在地上围成一圈边吃饭边说笑,好像刚才的批斗是演戏,现在卸了妆回到正常。

大家都去闹革命没有人去生产。两个造反派的成员每天写大字报、贴大字报,传达最高指示。多数人在亢奋忙乱中。

支边青年每月的工资是24.2元,不够用,就经常干些“偷鸡摸狗拔蒜苗”的勾当。羊奶成了抢手货,我们爱上了那“膻”味。

我和王义是逍遥派,没参加任何组织。

第二十二章  横祸

     如果没有那场横祸,我可能会告别王义,听从母亲的安排,到乌鲁木齐去找一位旧邻居。

可,横祸发生了。

那是在1967年3月份的某日。一大早,我所在的女生宿舍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们宿舍共住四个人。来的人都坐在其他三张床沿上,说说笑笑。也有人和我打招呼,问这问那。我正趴在床头的箱子上写信。

她们平时都不太接近我,对我敬而远之,今天怎么啦。我想出去打瓶开水。刚一弯腰摸到水瓶,她们就抢过去替我去了伙房。当时心中还升起丝丝暖意。

北京时间十一时,新疆时间九时,有人在门口喊:“开会了,开会了。”她们替我拿着小凳子,簇拥着我向会场的一块空地的走去。我坐在她们中间,四周坐满了人。我抬头向主席台望去。主席台上并排放两张桌子,桌子后边坐着厂部革委会主任、我们连队两派头头、还有一个不认识,看着装打扮像公安局的人。

再看横幅,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

红布,白纸,黑字:坚决镇压刺杀毛主席像的反革命分子王义。

 我这才明白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甚至连打开水都有人帮我,那不是帮助,是软禁,是封锁消息。

当我正为会场上方的横幅标语所震惊时,大会开始,主持人宣布:“把反革命分子王义押上来。”几个红卫兵推推搡搡的把五花大绑的王义推搡倒主席台前边。有人带头喊口号:“打倒反革命分子王义。”“谁玷污毛主席像就砸烂谁的狗头。”“坚决镇压阶级敌人的猖狂进攻。”在林立的手臂中,在震耳欲聋口号声中,我差点昏厥。我坚持着倾听台上的揭发。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在1966年11月下旬的某日,天下着小雪。王义从外边回来,一边走,一边哼着《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歌曲,推门进入男生宿舍。

宿舍里有三张床,北边靠墙一张,东西各一张。新疆天气冷,早早地就把北边窗户用土块堵上了。窗户的凹洼处,贴着一张烟熏火燎的毛主席像。

在火墙处有一取暖火炉,上边坐着锅,锅里煮着狗肉。灶台上放着一盏柴油灯,突突地冒着黑烟。有两三个男孩围着锅翻弄狗肉。他们的身影奇大无比的在墙上晃来晃去,房间里更加黑暗。三张床上都坐着人。大家正说说笑笑,等着吃狗肉。王义哼着歌推门进来随手关上门,顺手从门后拿起一个锄头杆,对大家说:“我练刺杀给你们看。”说着就杀。杀。杀。三步向前,锄头杆就冲坐在北边床上的一个女孩刺去。女孩“妈呀”一声躲开了,锄头杆就对准了贴在北窗凹洼处的毛主席像。据说离毛主席像还有二尺多远。他转过身来又杀。杀。杀。三步迈到了门后,扔下锄头杆,就抢吃狗肉去了。

谁都没注意。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锄头杆对着主席像了。一个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写在检举信中。这个人叫沈敬秉,是和我们同车来的支边青年。

   沈敬秉的爷爷是地主,为了争取做一个可以改造好的子女,他积极要求支边。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思想动机,让他产生这种昧着良心的举动?

   王义被捕后,我迅速做出决定:

一、为他翻案,报他平时关心之恩。再说,这的确是个冤案。

 二、他出狱之日,就是我们分手之时。

于是,我写大字报进行反驳。焦点是在有意还是无意的辩论上。我认为是王义是无意的。阶级敌人不会那么傻,这么明目张胆的、众目睽睽之下有意去刺杀毛主席像。

再说,一个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到最艰苦的西北边陲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青年,怎么会对党的领导人毛主席怀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对方也毫不含糊,直接把我推到阶级敌人那一方。

说我为阶级敌人翻案,就是阶级敌人。并说我是阶级敌人的后台,说刺杀主席像是我谋划的。

连队两派红卫兵对我齐声呐喊,要砸烂我的狗头,要坚决镇压,大字报铺天盖地。

不知是我的出身好还是幸运,场部和公安局都没有动静,没有人来抓捕我。

我天不怕地不怕地奔走于场部和公安局的路上。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wumiao' 的评论 : 所以,很难回答。专门整人的道具。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wumiao' 的评论 : 是的,一个年代一个故事。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水星98' 的评论 : 人性恶啊。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canhe' 的评论 : 因为毛主席图像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花似鹿葱' 的评论 : 你们那儿这么厉害,搞到中学生,高中生。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蓝山清风' 的评论 : 越解释越惹人烦,大家不想听,执着地相信自己的偏见。
wumiao 发表评论于
很好奇那个年代纸质的毛主席像挂在烂墙上,如果长时间坏了算什么?自己腐朽了?
wumiao 发表评论于
我的两个哥哥都下过乡,但离我们家不远。我还不太记得,后来妈妈说有一年二哥吃着年夜饭忽然骑自行车回农村去,说可能忘记关猪圈门了。父亲还大加赞扬。高考后二哥竟然考上艺术学院音乐系作曲,钢琴弹的那叫一个好。
水星98 发表评论于
堂姐真是屋漏偏风连天雨,让人心寒的是,不仅王义被捕风捉影定罪,周围的战友们还个个心怀鬼胎,幸灾乐祸。文革彻底让人扭曲了人性,十恶不赦!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x潇潇' 的评论 : 在那个鼓励人人告密的年代,亲生父母也被告,甚至被死刑。
canhe 发表评论于
新疆的文革虽然比其他地方开始得晚,但气势很凶猛。王义冤案这样的事很多,真的是罄竹难书!堂姐这样有情义,仗义直言挺身而出的人不多,大都敢怒不敢言。堂姐刚正不阿的个性这里可见一斑。堂姐望月思娘的一段感人至深。谢谢梧桐兄好分享。
花似鹿葱 发表评论于
当年,我身边一个男生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到台上。我站在一旁腿都软了,因为我也正在挨批斗,但是在年级没在全校没上台。。。。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能体会堂姐那种有口难辩的自卑、孤独和无处言说的痛苦。
文革对人性的摧残真是罄竹难书。谢谢梧桐兄的分享!
x潇潇 发表评论于
那人揭发冲刺毛主席,好恐怖啊!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桔子熟了' 的评论 : 所以她耿耿于怀,无论如何要说出来。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海风随意吹' 的评论 : 恐怕她要付出不该付出的代价。
桔子熟了 发表评论于
堂姐好样的!是有故事的人!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真是艰难的很。
海风随意吹 发表评论于
堂姐有仁有义,在那个年代,仗义执言是很不容易的,佩服!
小花荣 发表评论于
人啊,无论何时陷入泥淖,总是昏天黑地。人心叵测的恶劣社会环境里,防不胜防,烦心不已。还是这儿好,从来无需耍心思,有本事就多挣点儿,没本事少挣点儿,所以人显得憨厚。
菲儿天地 发表评论于
沙发,特别能理解在外面的她那么的想家,孤独。情感都是“扭曲的”。“一、为他翻案,报他平时关心之恩。再说,这的确是个冤案。 二、他出狱之日,就是我们分手之时。”,她是个有情谊的人。

老爸也有个文革被人栽赃的故事,家里曾经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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