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生态园”一日游

凝聚水珠,点燃火苗,反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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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生态园”一日游》
 
作者:马青
 
第一章  引子
 
 
2016年9月16日,四川,成都。气温:22-27℃,多云,风力1—2级,相对湿度:55%-80%。
 
起床后,我在阳台上打望了一下,感觉有点热,穿短袖合适,就翻出那件黑白相间的棉质短袖,用熨斗熨平整。这件衣服镶有银色和黑色亮片,平时很少穿,因为稍显隆重。我喜欢随意、舒适。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就穿这件好了。
 
啥特殊日子?李绍勇四十九岁生日。民间,有“男过九,女过十”之说,所以,这次过生也可称作他的五十大寿。9月初,他便在他的朋友圈发帖,说:“绍勇老矣,尚能饭否?各位朋友,再过几天,是我的49周岁生日。如今流落在自己的家乡,不堪秋凉,想邀请各位朋友来成都一醉。时间定在9月16日,星期五。地点:成都市三圣乡繁华生态园。聚会地址:小会议厅。”
 
李绍勇何许人?8964学运时,北京学生头子,三个在人民大会堂前跪交请愿书的大学生之一。天安门屠城后,此君成为公安部21人通缉名单上的要犯,当然,无法逃过人民民主专政的天罗地网。在高墙里面呆了两年多后,1992年,被秘密通道送至美国。要说,换着一般人,也就落地生根,过自己的安稳小日子了,但此人非常人,1998年,拼死拼活地奔回故国,妄图向新闻着播大国输入各种自由。好了,这边正好瓮中捉鳖!贼心不死的家伙,给老子进去!这一进,又是三、四年。
 
失去自由三、四年后,2002年,此君再度飞往美国。既然来到自由天地,呼吸上民主空气,吃上安全环保无毒食品,并且,在民主自由的怀抱里谈情说爱、生儿生女,就该老实本分、享受绿卡之种种幸福了吧?嘿,人家偏不!2008年,这娃头儿又窜回国!这次,准确点说,不是窜回国,是被一条长钩子钓回国。钓回国?对,钓鱼的钓。本朝有个惯例,重犯,严惩。所以,这一次,不会让他轻松过关。这次,他娃挨起,被判九年徒刑。2015年底,拖着在狱中致残的僵硬的右腿,敌人李走出高墙,来到曾经的天府之国、现在的尘都——成都。
 
今年四月,因为毒疫苗事件,我和他在九里堤公园相遇。当时,有人介绍他是跪求对话三人行其中一人。那天,他一个劲地说他的身份证问题。说他明明在美国有身份,偏要流窜回来,结果,出狱后,这边不给他办身份证,弄得他住不成旅店、看不成病、住不成医院、打不成工。得,敌人李变成了黑人李。那天,他还不停地说他捣腾的虫草。学生领袖咋一门心思卖虫草了?我在心里对他打了个大问号。
 
第二章 生日蛋糕和繁华生态园
 
蛋糕很贵,刘姐两进两家蛋糕店,没舍得买。李兄听见没蛋糕,说,还是要个蛋糕,即便买个小点的。也倒是,在牢里那么多年,每逢生日,可能都会念及蛋糕、蜡烛、生日礼物这些平常而又温馨的俗物。
 
我家离好利来蛋糕店近,我说,我去买好了。
 
9月16日一早,大树开车到我家门口。因为起床晚了点,又临时去订蛋糕,我比预约碰头的时间迟到了半个小时。
 
“刚才,好利来蛋糕店里,有两个男人装模作样地买面包。看上去像熊猫。”我给大树说。
“不会,不会。咋可能呢?!”
“真的像。我从来没见那种打头的人去蛋糕店买蛋糕。磨磨蹭蹭的,用余光看东西。”
“哈哈,你想多了!”
“好嘛,我想多了。”
 
“熊猫”是国保的别称,因为中国的国宝是熊猫。中共的国内安全保卫支队,简称国保支队,该机构专门监控和对付国内异议人士。
 
等师傅做蛋糕的当口,我表哥给我打来一个电话:“青妹儿!咋莫得人呢?繁华园那边取消了?”
“大哥,嗯,是取消了,你现在去净居寺。”
“咋回事?我问他们是不是政府取消的……”
我不好在电话里多说,慌忙打断表哥:“那边有人等你们,到净居寺去。”
 
出门时,我给表哥去电,问他收到写给李绍勇的诗没,他说收到了,已经打印出来。
“我又给你寄了篇给毛粉的公开信,你看好久有空,帮我打印几份。”
“今天来不及了,改天,改天。”表哥说。
“好,改天再说。”
 
我表哥自称民科。1979年,某个夏夜,迷迷糊糊中,他突然福至心灵,想,哪来万有引力啊?!应该是万有斥力!太空中,无数星球在爆炸,爆炸产生的是推力,就像,手榴弹爆炸产生的是推力一样。
 
拿到蛋糕后,给刘姐电话。
“嘟嘟嘟……”
不接。
再打,还是不接。
 
“两种可能,一种是刘姐被控制了,一种是她不方便接听。”我给大树分析。
咋办?先去净居寺吧。
昨天,我们商量好,我一早去订蛋糕,和大树碰面后,再一同送蛋糕去净居寺。
 
生日聚会地点:三圣乡繁华生态园。为啥聚会地点在三圣乡繁华生态园,蛋糕又送往净居寺?嗯,这个必须解释一下。
 
提前十来天,陈大姐就联系好了三圣乡繁华生态园,交了两百元订金,订下16号的生日宴——五十来个人,包中午饭和晚餐,还有茶水。
 
15号下午,三点来钟,繁华生态园致电陈大姐,说不能承接我们的生日宴了,问他为啥到了这个时候才取消我们的订单,对方支支吾吾的,最后,才说,是锦江区政府给他们打了招呼,不准接这个单。知道啥叫党的一元化管理不?就是,无处不管,犄角旮旯都管,无论工厂、企事业单位、学校、军队、城市、农村、社区、媒体,还是,农家乐!
 
事到临头,怎么办?
 
第三章 吃,还是,不吃
 
我们这帮人吃不成饭,不是第一次了。今年5月28日,我们原本有台饭局,在成都人民南路西华大学内。结果,也被有关方面搅黄。当天,两辆警车停在西华大学门前,警戒线周围站满特警。5月27日,子老师被喝茶,管他的国保叫他当天晚上八点后不准出门,次日也不准出门,更不允许参加次日饭局。西华大学餐厅通知我们——成都读书会——28日饭局取消,当然,是单方面取消。党管教育,当然也管学校。不准你吃,你就不能吃!为啥不准吃?那天那个饭局的主题是文老师命名的“64学生归队”。文老师一贯高举高打,他觉得这个主题响亮。
 
5月28日那天,我没去西华大学。那天,我在郫县安靖看守所。那天是我进看守所的第二天。朋友们在西华大学门前被警车和警戒线挡回家那会儿,我正对着无油无盐的漂汤难过。
 
看守所的事情按下不表,再来说15号。
 
15号那天下午,繁华生态园五度来电,回复生日宴之事,态度非常坚决——不接单、认罚,赔两倍都行。此时,我们已意识到电话被监听,再换地方,再通知新的去处的话,第二处聚餐点还是会被搅黄。撤销聚会,善罢甘休,又不是我们的风格。最后,大家决定把生日宴换到净居寺。净居寺离三圣乡近,可以在花博路口的公交车站把参加聚会的人拦下,再带往净居寺。这样,既避免了人心惶惶和再次被搅黄,又能把事情办成。
 
当即,顺德神色严肃地提出反对意见,说,应该通知大家,聚会被政府停办了。顺德个性温和,善于妥协,从不和人争执,他的声音相当微弱,被大家否定了。
 
“顺德,你闭嘴!”刘姐蛮横地瞪着眼睛对顺德怒吼,“明天你不要去!讨厌!通知啥子嘛!就你胆小怕事!一通知就黄,通知了,这个生就别过了!”
 
我望了望顺德,又望了望他的女友刘姐,恳求刘姐:“等顺德说说他的看法嘛!”
 
“我说嘛,这个事情还是应该通知大家!”顺德试探着小声说。
顺德高度近视,半厘米厚的镜片下,眉毛鼻子眼睛拧成一团。
没人接顺德的话头。大家都一心想把生日聚会办成。
 
这个生日,李绍勇不知惦记了多久。眼下,他的妻子、儿子、女儿都远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的他想过个生,热闹热闹,也是人之常情。
 
此时,李君微信群里,有人发出以下信息:9月15日是国际民主日,向不畏专制暴政而不懈抗争的中国大陆民主志士致敬!可能有许多人没有听说过两个节日,一个是9月15日的国际民主日,一个是12月10日的世界人权日。这两个日子是国际性假日,许多国家都放假。但是对于当局来说,却成了最为忌讳又最为恐怖的日子,从不向国人提及。
季刚说:“明天可能有波折哦。预祝绍勇生日快乐,五十知天命啦。预祝生日主人翁顺利出场亮相。”
张华道:“一场生日宴而已,应该不会有麻烦。”
敌人李回复众人担心:“酒已经备好,蛋糕切给大家吃,喝酒嘛,所有朋友,从中午喝到晚上,下午再打点醉麻将!”
 
15号晚上,月亮出奇的亮。我、刘姐和李绍勇带上几块月饼,去四川大学荷塘边赏月。月亮下面,刘姐说,美国的月亮才真是亮、真是大,就像,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一样。
李绍勇附和:“是,美国的月亮看上去,确实比在国内看上去大。”
我问为啥,刘姐说,可能和环境污染有关吧!
 
月光下的川大校园很安宁。校园门口的荷花池里,荷花盛开。有几个女生坐在荷花池边说说笑笑。我们无心逗留赏花,直接走向校园里面。
一辆校园警车驶过我们。
“真是警察国家啊!警察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我笑说,“耀武扬威!”
 
走着走着,我和刘姐落在了后面。
敌人李拿起电话高声说:“饭照吃,酒照喝!兄弟伙些,不可能这点坡都爬不过去撒!好酒好菜,等着大家!”
 
官方都在打压了,这家伙还这么嚣张?未必,那个下跪的膝盖,真的站起来了?
 
10寸蛋糕,看上去不够大,五十个人吃,咋分?取蛋糕的时候,我想,应该订大一点的。此时,另外一个师傅在为另外一个客人做另外一个蛋糕,六层,每层之间用酒杯隔开。问师傅,这个蛋糕好多钱一个,答:“三千多!”噢!我翻了翻白眼。
 
提着蛋糕走出好利来时,我想,小就小点吧,万一,这蛋糕根本就吃不成呢?心里这样想的时候,打了个寒战。
 
十点半左右,我和大树把蛋糕送到净居寺。茶馆里,只有山风老师一个人在。桌上,摆着瓜子、花生。
“山风老师,陈大姐呢?”我微微觉得事情不妙。
“她到繁华园去了,她让你在这儿等她。”
在这儿等她?不是说好了她在这里等我么?都将近十点了,这边还只有一个人,那边不会出啥事吧?
“不行,我过去看看。”我给山风老师说。
 
第四章  我和大树
 
成都人嘴里的三圣乡,全称三圣花乡,位于成都市锦江区。为了贯彻执行中共城乡统筹发展思路,三圣花乡先后在政府的干预和直接动手下,包装打造了 “花乡农居”、“幸福梅林”、“江家菜地”、“荷塘月色”、“东篱菊园”五个主题景点。可以说,三圣乡是成都门面,集商务、休闲度假、乡村旅游为一体,先后被国家旅游局、建设部、文化部等部门授予“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首批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中国人居环境范例奖”、“国家文化产业示范基地”、“市级森林公园”。说得那么复杂,其实,就是一吃喝玩乐集散地。
 
把蛋糕拿进茶馆后,我和大树一起驱车前往繁华生态园。到了花博路口,我们傻眼了。人呢?不是说陈大姐和李绍勇在此处等人么?咋一个人都不见?陈大姐呢?怎么也不见人影?通常可见的某某生日宴之类的引路牌也没有。咋回事呢?咋没人在外面招呼、接应?我们想都没多想,就一脚油门踩向繁华生态园。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们没一点恐惧感。
 
车子开进繁华生态园后,也没见刘姐、李绍勇,和陈大姐人影。此时,大概十一点十分左右。
昨天,生态园不是说停止营业么?咋还是这么多人?院子里,坐满了男男女女!
“警车,快看!两辆!里面还坐了警察的。抓人的?!”我一边给大树说,我一边拍照。耶,和谐社会暗藏杀机!
 
绕了一圈,没见我们的人。我只好摇下车窗,问出门处站着闲聊的几个服务员模样的人:“你好!我们是来参加生日宴会的,陈大姐订的。你知不知道这个宴会在哪儿举行?”
“我不晓得,你去问问前台呢!”
 
两个黑色依维柯警车停在前台左前方。大树把车开至前台前面,示意我下车去问。
“你好!我们来参加李绍勇的生日宴会。请问,往哪儿走?”
“李绍勇?你们的聚餐取消了。”前台里面,一个高个子女人说。
“我们没有取消啊!”我还想问仔细一点。
“你们订的是小餐厅,我带你们去。”高个女人走开,矮个女人对我说。
 
十一点十分左右,我们到公交车站花博园路口站。后来,我才知道,马路对面,繁华生态园外的牌坊下,站过李绍勇还有头戴大围巾的陈大姐。为啥我们驶过牌坊时,不见他俩?这里,先打个伏笔。
 
今天是中秋小长假第二天,昨天是9月15号,农历八月十五,资格中秋节。昨晚,月亮挂在空中,很亮。老话言,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当真?
 
繁华生态园里,坐满了人。“和谐社会”就是这种活法吧?喝茶、聊天、发呆、嗑瓜子、打麻将,张家长、李家短。
 
突然,从前台侧后方涌上来五、六个高大大的男便衣。
“你是不是马青?!”一女便衣问我。
“是。”
“跟我们走一趟!”一个男便衣冲上来,抓住我的肩膀。我挣脱他,奔进大树的车,把手机塞给大树。
 
结果,手机被他们收缴了不说,大树也同时被抓。
 
此处,必须用这个“抓”字。五、六个便衣,十几个身穿黑衣的特勤一哄而上,其中两个人,每人反扭我一只手,把我押上警车。我坐上警车后,侧身往警车外面看,车下,七、八个便衣警察举起手机对准我摄像。同时,大树也被两个黑衣人反扭过来。大树面无表情,很冷静。
 
后来想,如果我不奔进大树的车,大树可能不会被抓。对不起,大树!
 
打开车门时,我们已经从居民变成敌人。
 
大树被双手反扭着押上车后,我回头数了数,戴黑手套的黑衣特勤,连司机,一共七个。上次,我转发“八酒六四”酒广告被抓,四个警察上门。今盘,竟然埋伏了二、三十个!
 
敌人李的生日宴这幅阵仗?!没想到啊,没想到!
“门口还有几个!门口还有几个!”车子开出繁华园时,司机对着对讲机喊。
“不认识的人不管!”对讲机里指示。
显然,他们事先开过行动布置会,对照抓捕名单,记下了我们的体貌特征。
 
后来,回看照片,拍繁华生态园前台时,是11:16。拍完没两分钟,被抓。
 
车出园门时,有张熟悉的脸在车外晃动。访民黄姐!
我忙站起身,让她看见我。
见我起身,我身后的黑手套把我扯回座位。
 
车外,阳光明媚。时值中秋节小长假,游客比往日多。看淡自在放下的顺民草民贱民们,过自己日子的人们,正走向花市、茶馆。我们和他们聊天时,他们会说我们天真、傻。如果现在,他们看见我们被押警车,肯定会说:“看嘛,看嘛,自找苦吃!”
 
第五章 三圣乡派出所
 
车到目的地,三圣乡派出所,领头的叫我和大树以及车上的黑衣人在大厅等着,并叫其中一个人打开执法仪摄像。大树依然面无表情。
今天晚上,大树有个家庭聚会。此时,他可能在担心这件事,怕突然失踪,无法给他老婆交代。对不起,大树,我不该钻进车里,把你给连累了!
 
十多分钟后,大厅一侧的铁门打开,值班警察叫我们进去。
 
跨过铁门,右边第一间门开着。这里,便是早就为我们几个赴宴之人准备好的临时笼子。
哈,刘姐在这笼子里!
 
笼子不大,里面铺着60x60厘米的瓷砖,横七块,竖九块。房间里面没有桌子和椅子,紧贴墙壁,有一圈水泥砌的石条凳。凳子上包了一些绵软的织物,可能,怕谁以死相抗。
 
刘姐一刻不停地在笼子里走着,走过来,又走过去。
我万般不解地望着她,想从她的踱来踱去中解读出某种含义。啥意思啊?暗示我啥啊?她不敢吭声,摄像头直端端地对着我们。
协警走开时,她使劲给我嘟了下嘴巴,眼睛往摄像头狠命盯了一眼。同时,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
啥意思?还是不懂。
后来,问她当时啥意思,她说,她的意思是摄像头盯着,别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暴露关系,人家就不知道我们认识了啊?哈哈!逗!
 
“出来!到那间屋去!”
等待我的是一张铁椅。坐上去后,协警把椅子扶手一侧的一块铁板拉上插销,然后,锁好。这样,我就被固定在铁椅上,不能动弹了。我再次尝到被专政的滋味,在中秋小长假里。
 
吃饭吃到派出所来,还坐进审讯椅,铲铲!
此时,我应该问他们要传唤证。但是,我被突然按向我的二、三十人吓慌了神,我竟然忘了这个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的正当权利。
 
转眼,我想,好在今天不是见我妈的日子,要不然,钻到这鬼地方来,我妈那边不见我去,岂不是又要把我那白发苍苍的老妈急得血压乱窜?!
 
“这个是你的手机”?一个一米八左右的方脸男人进来问我。
“不是。别人放我这里的。”
“你想清楚!不是你的话,就是赃物。赃物就按赃物处理!”
“哦,是我的。”
“开机密码呢?”
“忘了。”
“随时都在用的,咋可能忘了?”
“你们太吓人了,一吓,就忘了!”
“说还是不说?不说哇?我再问你一遍,开机密码呢?!”方脸男人加重语气。
“想不起来了!”我故作镇定,其实,心跳加速。
 
开机密码没拿到,方脸男人只好忿然走开。
他走后,又进来一个协警,问我要身份证。我说没带身上,他便问我要了号码,装模作样地记在纸条上。我们的一切,他们都了如指掌,一个身份证号码都要找我要?无他,显示办案程序正确而已。传唤证都不出示,程序何来正确?
接下来,我和大树换了个房间,他来坐我刚才坐的铁椅子,我到对面房间去,坐他刚才坐的固定在地上的没有插销的木椅子。
 
给我做笔录的警察是正式警察,从他的肩章上可以判定。正式警察的肩章是直线白条,协警的肩章是两个重叠的箭头。
 
“说说你的经历吧,从头说。”警察约莫三十岁左右,平头,刚理过发,很精神。
十二点零三分。此时,我回头看了看询问室墙上的电子钟。
 
说到我就读的初中成都第十四中学时,警察笑了:“哦,校友得嘛!”
校友确实是校友,但是,一个在专政机关对专政对象实行专政,一个是被专政对象。换句话说。一个代表党,一个是党的敌人。不过,在成都第十四中学时,我们属性相同,都是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因为在微信群里发我的一篇名为《成都式治霾》的帖子,去玉林派出所接受训诫时,我遇见了一位已是派出所所长的高中同学。到处都是同学,哈哈!
 
笔录都问了些啥呢?
对方慢而又慢地、故意拉长时间地,问完我从小学到参加工作后的所有行踪过后,终于切回正题——
 “你们今天来干啥?”
“参加生日聚会。”
 
“谁的生日聚会?”
“李绍勇。”
 
“你咋个认识他的?”
“喝茶时认识的。”
 
“在哪儿喝茶认识的?”
“九里堤公园。”
 
“你们一般都聊些啥?”
“他会易经,听他算命。”
 
“这次聚会是谁通知你的?”
“他亲口对我说的。”
 
“他在哪儿对你说的?”
“某次喝茶的时候。”
 
“你有没有前科?”
“有。‘八酒六四’酒案。”
听我一说六四,对方摇了摇头,叹了声气:“唉!那次,你做了啥?”
“没做啥,就转发了一张这酒的图片。”
“图片上写的啥?”
“‘八酒六四’。”
“那,你现在是?”
“取保候审。”
 
笔录做到一点半左右,实在没啥好问的了,也实在无法把笔录时间再拉长了,只有结束。
我问:“为啥,吃个饭,都被抓进来?”
“等会儿,你问国保吧!”
“市国保,还是区国保?”
“我认识的只有区国保。”甩下这句话,平头警察转身出门。
 
要是不被扔进来,此时,正在吃那块满是黄桃的生日蛋糕吧?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饿了。
“请问,饿了咋办?”
“可以吃面包、水!”
“莫得饭?”
“莫得。拿钱来,给你买!”
“安,这个钱都要我们自己出?又不是我自愿进来的!”
“当然是自己出钱,你想多了!”
 
我掏出钱包,抽出三张十元的,递给门口守我的肩章是一条直线白条的小警察,请他买三份点心。笔录时,他在门外坐着,玩平板电脑。
几分钟后,他买回来三个桃李牌“天然酵母面包”和三盒酸奶。我请他分给大树和刘姐。
后来,刘姐说:“他们给我面包,说:‘那个女的给你的!’我说我不认识你,叫他们把钱还给你。他们说:‘你们一伙的得嘛!’”
 
刘姐想零口供,也想尽量少地牵扯人。
刘姐啊,他们的目的是搅黄这个饭局,又不是针对我,你竟然让说不认识我!哈哈!零口供,可能吗?参加谁的生日聚会,总要说吧?!
 
吃完面包,喝了几口酸奶,我开始不停地上厕所,三、五分钟一次。当然,上厕所之前必须申请上厕所。后来,耍平板电脑的小警察烦了,说:“你拉稀?”
“不是拉稀,尿频。”
为啥那天如此尿频?不知。也许,是紧张的缘故。
 
我的苹果手机摆在我对面的桌子上,摄像头对着整间房子。小警察在外面给不远处另外一个警察说,他每个月要还六百多的贷款。支付宝上,只剩二十多块钱了。本来,昨天那上面还有四十多块,吃了一顿烧烤,就还剩二十多元在上面了。显然,小警察工资不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是国进民退的受害者。
 
要不要趁小警察不注意,把手机拿到厕所里,删掉备忘录里那些我的过敏文章?刚拿起手机,小警察挪了挪位置,我赶忙放下手机,走回座位。
包里,还有我的另外一个手机。这次这个阵仗,会不会真的来个大抓捕?会不会所有我拨出的电话,都要被清查?会不会连累更多的人?切!弄成地下党了!
再进厕所时,我从包里拿出另外一个手机,取出SIM卡,扔进茅坑!今天一早,用这个电话联系过我表哥,千万不能把火吹到他身上!
 
怪,至始至终,他们没有对我们进行搜身,也没有搜包。后来,朋友说,搜查需要搜查令,他们应该没有这个东西。
 
在我频繁上厕所中间,又进来两个便衣。其中一个很斯文,像是搞技术的。另外一个高大,稍胖。
“你的开机密码呢?!”
“搞忘了。”
“问你,开机密码呢?!”
“忘了。”
“你说还是不说?!”
“确实忘了。”
“那两个人都说了,就你不说!你想把时间拖够哇?!”
“吓蒙了,忘了。”
“你们玉林派出所都来接你了,说了,我们好取证。取完证,你就可以出去了。不要拖时间。”
“忘了,没法。”
 
后来,放刘姐出来时,国保对刘姐说:“马青是个大坏蛋,李绍勇是个大骗子,不要给他们裹在一起!”为啥说我是大坏蛋?没交密电码?哈!
 
大树在我待的那间审讯室斜对面,我时不时地望望他,对他笑笑,他不笑,一脸严肃紧张。也许,不停地想,晚上家庭聚会咋办。后来,他可能实在累了,就趴在双腿上面的铁板上睡觉。
 
三点十分左右,叫我拿开机密码的稍胖男人进来喊:“马青,出去,把你的手机拿上。玉林派出所接你来了!路上,好好想想你的密码!”
“路上还是想不起。被你们吓倒了!”
“你都会被吓倒?!你天不怕地不怕的!”
 
终于,又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此时,距离我失去自由已经五个多小时。
玉林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接我,一个是正式警察,一个是协警。
“你在哪儿上班?”
“一所大学。”
“那就好好教书撒,和这些人搅在一起爪子嘛!”正式警察边开车,边说。
“没教书,在图书馆工作。”
“那好啊,清闲。”小警察说。
“上你的班嘛!你还在取保阶段,晓不晓得?”
“晓得。”
 
这时,汽车开到一个十字路口,路边的巨幅广告牌上写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
 
路上,坐在我旁边的协警不停地玩手机游戏。我想,要不要把手机拿出来,删掉我写在备忘录里的“反诗”?我把左腿支起来,又把随身带的小包放在腿上,感觉左边那家伙看不见我右手的动作时,试着输入密码。不好,输密码时,有微弱的声音!我赶紧关掉麦克风。但是,转念又想,如果,我在输密码时,旁边那人反身抢夺我的手机咋办?算了,走一步算一步。要是去玉林派出所后,非要我交出密码,就只有硬扛。
 
第六章 陈峰和张华
 
现在,回头来说说其他朋友的遭遇。
 
9月15日,因为曝光汶川5.12遇难学生名单而入狱五年的司老师享受喝茶,国保叫他次日别去繁华生态园赴宴,并且,明确告知他16号当天会在现场布控。
9月15日18:30左右,国保致电成都维权律师顺德,叫他回他的居住地点。
9月16日,成都环保人士、维权人士黄一忠夫妇被喝茶,被国保控制在某处,不准随意走动,当天下午四点过,黄一忠夫妇方获自由。
 
9月15日上午九点左右,刘姐见花博路口人太多,不好接人,就只身前往繁华生态园。和我一样,她也去前台打听为啥取消了我们的生日宴。和我的遭遇一样,一个矮个子女人问她,是不是刘某某,她一说“是”,二十多个人立马按向她,把她幺进黑色依维柯。
 
刘姐坐着那辆警车驶出生态园门口时,在车里看见李绍勇。此时,敌人李红光满面,前后胸都贴着他自己折腾的白纸黑字:“李绍勇生日快乐!”李绍勇在李绍勇生日那天快乐不快乐?下面马上揭晓。
 
话说敌人李贴着“李绍勇生日快乐”几个字,昂首挺胸地溜达在生态园门口,突然,眼睛一亮,看见开车前来赴宴的陈峰。
 
陈峰是谁?陈峰是成都某所成人高校的政治课老师。政治课老师必须政治正确,陈峰却是个异类。2015年,六月四日当天,他问课堂上的同学:“同学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同学齐声说不知道!于是,陈老师拉开了话匣子。大致是说,那是个应该铭记的国耻之日,大学生们跪求对话,结果,很多平民、学生死在那天。
 
陈峰这一席话说下来后,立马有同学举手抗议:“陈老师!我们以前的老师从来没有这样讲过!”
 
这堂课后,陈峰被调离老师岗位,去了该校某个教辅部门,当然,工资也少了一大截。
 
李绍勇叫陈峰把车停下后,叫他一同进生态园里面逛逛。此时,大约九点半。这时,刘姐已坐上警车,去三圣乡派出所录口供了。再等两个小时,我会和大树一起去三圣乡派出所和刘姐汇合。而九点半当口,我正在蛋糕店琢磨那个买蛋糕的中年男人是不是国保。刘姐在警车里看见李绍勇时,正想张嘴叫他,敌人李竟然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反正,结果就是,刘姐没和敌人李交换上信息。刘姐落网后,敌人李拉上敌人陈奔向陷阱。
 
李绍勇,一米七八的个头,方方正正的脸盘,额头饱满,地角方圆,浓眉大眼,鼻梁挺直。一笑,眼睛就眯缝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奔走民运而数次入狱,弄得来妻离子散、身无分文,那可是标准的高富帅。为啥这样说呢?高和帅是天生的,明摆着。富呢?这家伙的致富之路比较曲折,以后再说。陈峰,一米七二左右,戴一副近视眼镜,面部线条清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怎么看,也不是歹徒。如果你经过他们身边,你一定不会对他们有所防范。说不定,你还会对他们微微一笑,因为,这两个家伙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
 
也许,是天意吧,两个爱笑的家伙一同走向天罗地网。
 
他们大大咧咧地走向繁华生态园抓捕现场时,另外一个人物登场。
此人姓张,名华,爱舞文弄墨,以前,常出入民运圈。后来,找了小女朋友,逐渐淡出。
今天,张华不是独自前来,而是带上他的小女朋友,以及,她小女朋友的年仅三岁的侄女。吃危险人物敌人李的饭,为啥不小心点?不知张华心里咋想的。也许,他觉得这个场合相对正式,想隆重推出女友,并以此固定他和女友之间的关系吧?
 
张华走进生态园时,见没人过来迎接、招呼,就问老板,李绍勇的生日宴会呢?老板张大嘴:“啥?生日宴会?我咋不晓得呢?”张华忙给李绍勇去电,问他咋回事。和敌人李碰头后,张华得知政府勒令繁华生态园停办该聚会,但聚会还是要进行,只不过,换到别的地方了。张和周说话之间,周向他嘟了嘟嘴,示意他,周围都是便衣。
 
闲聊几句后,张华和陈峰一同去上洗手间。两人拉尿同时,身边站过来两个装作拉尿的男人。但至始至终,那两男人没拉出一滴尿来。张华和陈峰立马明白,他们被跟踪了。果然,一出洗手间,十几个人就迎面朝他们走来,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叫他们配合调查。同时,另外十几个人围向张华的女友和她女友的小侄女。今天之前,张华从未带她女友进成都公民圈。突然陷入黑洞之中,纤弱女人如何经受得了?可以想象,当时,这小女人一定手脚瘫软。
 
这次,5个人同时落网,围猎者一定乐欢了。敌人李和敌人陈肯定是在围捕名单上,张华为啥也在名单上?为啥,把他圈进黑名单?为啥不放过他的女友和他女友的小侄女?
 
张华,八九一代学生,某市高校联合会头头。血洗广场后,入狱八年半。从他入狱八年半来看,完全可以把他定性为敌人张。出狱后,敌人张拿起笔来,成为自媒体作者。当然,也成为成都公民圈里的异见人士。几年前,敌人张虽然淡出,但骨子里的反骨犹在。这次,官方对成都公民圈的围歼中,他又冒出头来,当然要挨上一闷棍。
 
对付异议人士,当局是针对各自情况各个击破。比如,对付敌人李,是不准他跨出国门。为啥把他困在国内?且听以后分解。对付敌人陈,是把他调离教师岗位,但仍然保留其公职。为啥不直接把陈老师踢出校门?有个单位,就等于有个紧箍咒!还记得那个脾气好得不得了的顺德吧?茉莉花革命那年,他上下蹿跳,跳进有司视线不说,还最终跳进看守所。出了看守所后,他的律师资格证顺理成章地年审不过关。2016年,当局叫他年审律师资格证,说保证他年审过关,他却说,爷不去!送到眼前的棒棒糖都不吃,为啥?不想戴上紧箍咒!有了律师资格证,就可以去某个律师事务所谋职。属于某个律师事务所了,不就有了个单位来管控自己了?而对付张华,就是把他、他女友和他女友的小侄女一锅炖。就像,把我和我儿弄来一锅炖一样。
 
五个敌人——敌人李、敌人陈、敌人张、敌人张的女友、敌人张的女友的三岁小侄女——被黑衣人押上依维柯后,围猎者就开始等待我和大树了。
 
这次“喝茶”,有位老者没喝成。事后,他对他没喝上这盘茶大为光火。此君姓葛,成天戴个写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几个字的白帽子穿梭于成都的大街小巷。
 
为啥八九一代学生划拉个寿宴,令成都警方如此大动干戈?据说,9月16日当天,包子帝光临成都。
 
对了,忘了交代一个细节。刘姐,基督徒。敌人陈,基督徒。葛老师,基督徒。司老师,基督徒。大树,基督徒。文老师,基督徒。李绍勇,即将成为基督徒。我和张华是慕道友。
 
这次,文老师也没喝成“茶”,但有张网,在不远处等他。
 
2023年9月8日 于 四川成都
辣 姐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油翁' 的评论 : 谢鼓励!看来,得间杂着发杂文和诗歌。
辣 姐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北京_01link' 的评论 : 比1984更胜一筹,戴上了中国式现代化的面具。
油翁 发表评论于
辣 姐's article was insightful and entertaining, capturing the essence of the topic with humor and wit. I appreciate her unique perspective and ability to engage readers with her writing. Looking forward to reading more from 辣 姐 in the future!
北京_01link 发表评论于
1984中国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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