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烧了离婚协议,我也不感激他。昨天的欺辱、决绝,不分青红皂白,让我万箭穿心,悲愤交集。虽说现在活着回来,可心如死灰。对他,已没有感觉。
早饭我没吃,搂着孩子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我病了,高烧,寒战。好像发疟疾。实在受不了,我平静地对祝禅仁说:“你看孩子,我去伊宁市看病。”不等他回答,我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艰难地来到反修医院。
诊断为急性肾盂肾炎,必须住院治疗。
办好住院手续,爬上病床,就昏睡过去。两天两夜,不吃不动。打针,打点滴都不知道。
醒来后,同病室的人告诉我,医生查病房时,对我直摇头,说:“她太虚弱啦。”
是的。在心身俱疲的状态下,在孤独苦闷中,六七十斤的体重,一米五五的身高,瘦得脱了形,能不虚弱吗。
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奶水彻底地回去了。
出院回家没多久,我又怀上第二个孩子。
在那段日子里,家,对于祝来说就成了他的 饭店、旅馆,还有一个女人专供他蹂躏。
他不问我的身体状况,更不管我的情绪,强行房事。以至于我都害怕天黑。他不再过问我们娘俩的任何事。
每天早晨吃过饭,推碗就走,中午回来推开门看看,饭做好了,坐下就吃,吃完就走。饭没做好,把门一带,扬长而去。也不知他去了哪儿,在谁家吃饭。
有一天,孩子病了,发烧咳嗽,小脸烧得通红。他不管不问,还是出门不见踪影。我自己抱着孩子去场部医务室看病。医生说,孩子感冒了,要打针吃药。
医生到另外一间房子配药去了,我抱着孩子在治疗室里等。
我听到门外有吵嚷声,抬头向外望去,只见门外聚集了一群人,都伸头探脑的向治疗室看。
这时,王义进来了,一边走,一边嘟囔:“我得要回我的东西,我得要回我的东西……”
我一见到他,浑身的血液直向头上涌。我已做好准备,只要他敢动粗,不问是语言还是行动,我将拼死与他闹上一场。我满腔的愤怒正无处发泄。
我眼里喷着火,对他怒目而视,他不敢看我,嘟囔着在室内转了一圈,出门走了。人群随之散去。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羞辱我?显示他的威风?那时,他已是革委会主任,奶牛场一号人物。他所说的,要回他的东西,是什么东西?经济上我一分钱都没花他的,也没向他要过任何东西。
第二十八章 在三连的二三事
不知是什么原因,祝由二连调到三连,由干事改为仓库保管员。家也搬到三连库房。这个库房坐北朝南一排五六间,库房非常高大。四周有两米多高的围墙。围墙南北有四十多米,东西也有三十米,
在围墙的西边有三间平房,我们就住其中的一间。库房和居住房之间,有一大铁门,马车汽车都能进出。
在我们家对面,靠东墙的地方,用木桩和木板搭建了一个半米高的平台,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上边用玉米穗垒成好几排半米宽,一米五高,可着平台那么长的玉米穗垛。
只要把玉米穗大头朝外,慢慢地垒,总能垒到需要的高度。
这些玉米是全连牛、羊、马一冬天的精饲料。就那么露天放着。每天都有成群的乌鸦、野鸽子、麻雀光顾。老鼠也在玉米垛中东窜西跑。猫头鹰也被老鼠吸引过来。蹲在一根柱子上一动不动。
祝还是把家当成饭店和旅馆。
到库房来领东西的人从来不到家里找他,都是到离库房500米开外的居民点去找。我只要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就知道他回来发东西了。声音静下来,知道他又随领料人一起走了。
11月份的伊犁地区,大雪扑天盖地降落下来,玉米垛被厚厚的大雪埋住。饲养员拿着领料单来领玉米。他们扒开积雪,露出玉米穗,把玉米穗捡拾到筐子里拿去过称。
在装筐、过称、搬运的过程中,总会遗留一些玉米穗、玉米粒。所以每天都有乌鸦野鸽子飞来觅食。
有一天,饲养员领完料走了,祝也随之消失。我看到野鸽子、麻雀、乌鸦都在平台上下的雪地里走来飞去寻觅玉米粒,想起童年筐罩麻雀趣事。
于是,我找来一个箩筐支上,箩筐底下撒些玉米粒。长长的绳子一头系在支棍上,一头握在手里。我躲到自家的门后,从门缝向外瞧。一个乌鸦进去了,一个野鸽子进去了,又一个野鸽子进去了。我一拉绳,全罩住了。我赶忙跑过去,按住晃动不止的箩筐,抓住一个乌鸦和两个鸽子。
鸽子肉很好吃,乌鸦肉有些酸。
晚饭时,祝惊奇的问:“这是什么肉?”我兴奋起来,刚想把抓鸽子的趣事告诉他,一想到他对我冷若冰霜的脸,想到我的热情只能换来他鄙视的目光,心又冷了下来。只淡淡的回了句:“野鸽子。”至于野鸽子的来源,他不问,我也没兴趣说。
我没告诉他其中还有乌鸦肉,他知道了一定会发脾气,会质问我:“乌鸦肉能吃吗 ?”届时,我将无言以对。
少女时代,看过一本书,书中叙述李清照夫妻婚后生活。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在喝茶时,对一典故的出处,夫妻俩发生争执。李清照说在某卷某页某行。其夫说不对,在另一页另一行。夫妻俩击掌打赌。翻找此书,果然如李清照所说,在某页找到了这个典故。于是,夫妻俩相视抚掌大笑。
我很羡慕他们,想往着自己也能过上这样幸福的婚后生活。
现在,就在三连库房的家里,此事不期而遇。
一大早,祝拿着一张报纸指着一个字问我认不认识,我摇摇头,但我很快说出这个字在《四角词典》的某一页。祝说不对,是在四角词典的另一页。我兴奋了,说:“找字典来,查查看。”我从床头扒拉来四角字典,翻到我所说的那一页,果然就在其中。我十分得意地指给祝看。
他从我手中接过字典,看了一眼,我刚想抚掌大笑,没想到祝脸红脖子粗的两三下把字典撕碎,扔进火炉。火腾空而起,差一点燎着搭在火墙上的尿片子。
他打开门,“哐”的一声用力一关,扬长而去。
掌,合在胸前,笑,僵在脸上。现实狠狠地践踏着我的身心。我从梦中醒来,一个任人蹂躏的弱女子,怎能梦想过李清照式的生活?我从云端跌落到平地。
一天中午,祝骑着他的那辆破旧自行车回来了。他用力地蹬着车,自行车哼哼唧唧地叫着,车后跟着几个领料人。
祝骑着自行车径直来到门口,两腿一叉,双脚尖点地,稳住了车子。我这才发现,自行车后货架上,驮着一个湿漉漉、涨鼓鼓的麻袋包。来领料的人七手八脚帮着把麻袋卸下打开,原来是大半袋子二寸多长的小草鱼。通过祝对领料人眉飞色舞的讲述,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祝去其他连队要麻袋,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路旁一股渠水从地势较高的地方跌落到地势较低的水渠中,形成一个五十公分高的小瀑布。在阳光下,很远就能看到亮亮的东西随着渠水一闪一闪的向下掉。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个的小草鱼顺着渠水一起跌落。
祝非常高兴,就张开麻袋口,罩着瀑布的上口。水从麻袋里流出,鱼留在麻袋里。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就捉了大半袋子。
吃过晚饭,我把孩子哄睡,在麻袋里挖了一盆鱼,坐在灯下开始剖鱼。
我和他已有好长时间不说话了,除了不得不说的话外,基本都是冷冷相对。爱,已被他冰冷的态度所冻结。
我刚刚剖两个,祝感到无聊就打开门走了。
他走我不生气,只恨他临走时狠狠的带门声。“哐”的一声响,惊醒了四个月大的女儿。她开始啼哭。我两手腥哄哄,血淋淋的,无法抱她。
我想,剖够一顿吃的鱼再去哄她,就任她啼哭,我继续剖鱼。谁知她越哭越凶,最后竟哭得岔了气。
我又急又恨又恼,扎撒着两只沾满鱼腥的手,跑到大门外,对着500百米远居民点,放开喉咙:
“祝禅仁”——叫完第一声,停下倾听,没有人回答,传来的是二胡独奏声,唱歌声,说笑声。
看人家那么幸福快活,祝也在其中,而我却这样孤独无助,突然间我崩溃了。
“祝——禅——仁”,我拼尽全力,带着绝望,凄厉地叫完第二声,就歇斯底里的大哭起来。
我的哭声最先引来的是晚间放牧人,他的马群就在库房附近。“得、得、得”的马蹄声围我转了一圈,他喝住牲口,高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不答,只是拼命地哭。哭声又招来一群人,祝也在其中。大家都诧异问,怎么啦。怎么啦。我无力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是拼命地哭。祝半拥半推的把我弄回家,我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昏厥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用这种形式发泄我满腹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