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岁月》第一章



“我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然而,时至今日,我们才刚刚相遇。”

——题记


民国二十五年。糟糕,穿早了。

居易心中一沉,恨不得将手里的《申报》吃掉,他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波动,生怕旁边的李珍贵察觉到什么异常。好在,李珍贵此刻正沉浸在来到新世界的欢呼雀跃中。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去哪玩呢?”李珍贵站在上海滩和平饭店顶楼秘密房间的窗口,满是惊奇地向外眺望。方才还是午夜,转眼已是白天,窗外的景象在晨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

居易略沉吟,计上心来。

两人找了黄包车,车夫开价一角五分。居易点了点头,车夫拉着两人却只跑了一个路口,就停下说:“前面是法租界,我没租界牌照,进不去了,你们自己走吧。”


居易恼了:“那你为何不早说?退钱。”

车夫冷笑:“你也没问,规矩是上了车就别想退钱。”

居易无奈:“那你把我们送进那个小巷去。”

车夫不以为意,把两人拉进小巷。

两人再出来时,车夫已经躺在了巷子里的地上呻吟。


李珍贵不满:“你怎么动不动打人?那车夫会不会报警啊?”

居易得意地说:“这个时代报警会被警察勒索出警费,他为了点小钱挨顿打还亏本,不值当的,出了警也是他理亏。”

居易摸出一本证件递给李珍贵,李珍贵打开看,竟然贴着自己的黑白照片,出生日期民国二年(1913),浙江富阳人,职业是钢琴师。

居易骄傲地:“我早准备好了。”

李珍贵拦住居易:“慢着。我们才认识几天,你怎么对我了如指掌?”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们是失散多年的……亲戚。”

“我没你这号亲戚。”

“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李珍贵气鼓鼓地跟在居易后面,给守关的印度巡检递上了证件,印度巡检看了一眼照片就挥手放行了。

圣母院路,卡夫卡斯餐厅里,木地板熨贴一新,铺着深色地毯。墙面贴着米色的织锦壁纸。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欧式吊灯,在房顶上投射出絮状的光影。


餐桌上,白色的桌布上点缀着一小束淡紫色的鸢尾花。瓷白的餐盘干净得近乎反光。

俄国侍应生端上了一道名为Barjark的菜肴,煎好的牛肉片已经调味好,蹭的一下点燃火焰。

居易用刀叉切着Barjark,不太熟练,好容易切下一片放进口里,嚼了几下,面露疑惑,又嚼了几下。

李珍贵等居易试毒,问:“好吃吗?”

居易审慎地评价:“倒也不难吃,就是……配不起它在民国时期的名声。”


李珍贵也切下一片吃了,果然味道平平无奇。

居易每样菜都试了一下,叹了口气:“手艺还不如我。”

“点这么多菜,贵不贵?”

“付不起账,大不了被店老板卖到南洋种香蕉。”

这时有个戴着帽子的小个子男人用娴熟的东北话来搭讪。他怀里抱着一台相机,自称是个记者,问能不能帮李珍贵和居易拍张照片留念。


居易不愿意,李珍贵硬拉着他一起在镜头前比出V字手势。

李珍贵遗憾:“可惜手机不知道去哪了,不然现在我肯定拿手机一顿狂拍。”

小个子男人拍完照片还要两人留地址好寄照片,居易摆手拒绝,说不方便。

小个子男人失望地走后,居易低声说:“这时代的男人五毒俱全,说是记者,搞不好是什么绑架犯。”

李珍贵问:“那这个时代的女人呢?”


居易想了一下:“说不定更糟。”

李珍贵笑道:“你干脆说这时代的人都不可信得了。”

居易点头:“除了我。”

两人吃得半饱之后,居易说:“留点肚子,到下一家。汉斯餐厅的德国菜,他家的酸菜猪脚,妙绝。”

居易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窗外的行人。这时,一辆斯蒂庞克小轿车悄然停在餐厅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位身着淡青色派力司长衫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居易的脸色突然变了,低声说道:“糟了,这菜可能不干净,我肚子疼。”

居易终于等来了他。

他很想多看那人一眼,可惜,来不及了。

那男子常来这里喝下午茶,会友见客,有时会翻阅一下商务印书馆新出版的书籍。这些细节还是苏时雨告诉居易的。

许多年后的苏时雨,此时名叫李珍贵。


李珍贵留在卡夫卡斯餐厅靠窗的座位上等待居易,久等不见他回来。

侍应生前来结账,李珍贵摸了半天口袋,平时习惯了手机支付,却并未带零钱。她只好解释道:“我有个好友去洗手间了,马上回来。”

侍应生微笑着说道:“小姐,卡夫卡斯餐厅内并没有洗手间。”

李珍贵顿时犯难,心中不禁焦急,环顾四周,他却依然杳无踪影。兵荒马乱的,李珍贵不想真的被卖到南洋种香蕉。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圈餐厅内的宾客,稳了稳心神,故作镇定地告诉侍应生,餐厅角落里那位带着俩白俄保镖,一帅哥助理的淡青色长衫男子会帮她付钱的。


她故意用流利的英文沟通,声音低沉,生怕他们不小心听到并听懂。为增加真实性,李珍贵大大咧咧地将本名告诉了侍应生。

反正,以后不会再来。

侍应生是个俄国人,英语比李珍贵还差。两人鸡同鸭讲沟通了半天,最后还是切换回了中文。侍应生连连点头,显然那位先生给朋友挂账之事司空见惯。李珍贵暗舒一口气,溜之大吉。

李珍贵走到大街上,百无聊赖地继续等居易。

远处的草坪上,一片热闹的景象映入眼帘。那里聚集着一群日本摊贩,在草坪上摆摊兜售各类货物。横幅上大书着“中日友好”和“日本特产”等字样,四五名记者手持照相机,在摊位间来回穿梭,忙着拍照。


人群中,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驻足观看的中国人和洋人,神情各异。

李珍贵漫不经心地在人群边缘徘徊,向内张望着,有些好奇。她刚想继续往前走,一辆豪华的日本轿车缓缓驶近,稳稳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一位短须矮胖的中年男子在保镖的护卫下从车内缓步走下,身穿考究的西装。

他一下车便被一群人围住簇拥着。中年男子挨个摊位停留,细细打量着,偶尔还和摊主寒暄几句。记者们的镁光灯闪个不停。

就在此时,那位斜挎着相机、戴着帽子的小个子男人竟再次出现在李珍贵的视野里,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李珍贵初来乍到,没想到一天内会两次遇到同一个人,这让她对这个男人不由得生出些许亲切感。对方滔滔不绝地向她介绍起拍照的技巧,热情得近乎过头。

李珍贵本就对自己的摄影技术颇有自信,见状也不推辞,爽快地接过了他的相机。这相机比她想象的要笨重许多,看来民国时期的相机制造技术还不算发达。


小个子男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示意李珍贵拍摄远处那位日本公使。

李珍贵刚穿越过来,对这个时代的一切还没有太多真实感。她兴奋地把玩着相机,对准小个子男人想先试试手。

谁知对方却惊得连连后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慌忙左右避让。李珍贵不禁觉得有趣,心想难道他怕拍照?

她不再勉强,对准天空胡乱拍了一张。

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炸裂开来,李珍贵的双手被震得发麻,手中的相机竟然腾起一团烟雾。她低头一看,镜头已经碎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味道,天空中的白鸽被惊得四散而飞,街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人群惊慌失措,尖叫声四起,纷纷向四周逃散。

小个子男人眼疾手快,从怀里掏出一叠传单,猛地向空中一洒。传单在空中飞舞,如同片片白色的雪花,随风飘散。

李珍贵呆呆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不对,明明是相机,怎么会发出枪响?她突然意识到这相机不对劲。她神色慌乱地将相机递回给小个子男人,声音发颤:“我不是故意的,相机还你。”

李珍贵手指还搁在快门键上,就这样递过去,怎么看怎么都像会再次开枪的样子。小个子男人刚刚死里逃生,哪里敢接。

这时远处枪声如爆豆般传来。小个子男人一听,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丢下李珍贵独自呆在原地。


李珍贵一时间手足无措,赶紧把相机揣进兜里,又觉得不妥,忙把它放回地上,随即转身逃跑。

青衫男子在保镖和助理的护卫下,匆匆从餐厅中走出来,目光扫过对面建筑的二楼,见几名便衣形色可疑,低声吩咐助理跟上他们。

李珍贵跑过了一个街口,才想起居易还没回来。要回头找时,居易已经追了上来,手里攥着一张地上捡来的传单。

两人避开人群,好容易出了法租界,有华界的警察在边界张望,问两人:“法租界怎么打枪了?”

居易故作镇静地:“谁知道呢?这破地方治安实在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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