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169 天经地义

Jeff和立初霜见面之后，开车回家，一头扎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登陆银行账号，他那被银行网页的蓝色背景映得发青的脸上浮现了笑意-----这次真的不少啊。

最近花销大，这点钱也就可以支撑一阵子吧。唉，人到中年，真是万事缠身。不过，凡是麻烦都暗藏机遇，苦难里总埋着希望，这是家族训诫。只要是肯动脑筋，肯花钱，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

原本一心想着在仕途上攀爬的Jeff，自从认识Faith Lee之后，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世界。重塑，多么简洁有力的两个字啊。在这条崭新的道路上攀爬，也许到达的是另一个高峰----高过以往认知范围的所有高峰的高峰。名固然重要，利才是实在的。还有，Faith那样的女人。看看自己的老婆，唉，Jeff都不愿意比较了。重塑，唯有重塑......

搞掉邓安达，自己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很高。目前在市参事、警局和司法界Jeff广结善缘，慢慢织着他的关系网。而且，一旦达到一定的高度，那些不那么洁净的陈年往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叶叔和Carlos看来已经要放弃邓安达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刘晓露一案，叶叔和他背后的华人社区一定是大力声讨难民暴力的。邓安达最终必须表态，也一定是会站在他们那一边。这样一来，他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激进派、难民团体，难保谁不会搞他一下子。所以啊，如果谋划得好，什么事情都可以推个一干二净。

还有，Golden Tower的调查吵得火爆，两派势力越来越泾渭分明。Jeff在市参事当中也是有朋友的，而且听说这事和叶叔也有关系。妙啊......

虽然Faith明确说过不再与叶叔和Carlos合作，但是Jeff很想利用一下他们的帮派势力。把Diego的死推到邓安达身上，Carlos一定会愿意合作的。至于Faith希望捎上那个菜鸟警官Rain，Jeff打算阳奉阴违。做事情，不能贪心。那毛头小子，还没分量和自己捣蛋。

而叶叔，也还有自己需要求他的地方。想到这儿，Jeff毫不犹豫给叶叔打了个电话。

春天的旧金山碧空如洗，温暖干燥的风一扫晚冬将尽却踟蹰不离的雾气。街头巷尾被樱花、梨花、杏花、玉兰点缀勾勒，如同大自然饱蘸颜料的笔滴滴答答，随意挥洒着明媚的色彩。春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脾气特好的感觉，绝无威胁会愈演愈烈的意味----因为旧金山有最冷的夏季。

唐人街在多雨冬季之后，迎来了春假的游客，店铺食肆都有了生机。纵横交错的小巷子多了很多足迹的踩踏，仿佛从一冬天的沉睡里苏醒了一样。至忠堂院子里的复瓣关山樱开得正旺，慧慧正指挥着园丁修枝，顺便剪几枝含苞待放的拿去插瓶。跟了叶叔几年，慧慧不再有当初来的时候那种羞涩清巧，人丰满了一些，周身慵懒地辐射着温婉的香腴。

她把几枝姿态妖娆的花插入青花瓷瓶，放到了叶叔的客厅里，然后折返小院子，捡了几根短枝，插在素白瓷瓶放到自己的房间里，一时间，满室幽香。

园丁收拾残落一地的花枝离开了。叶叔在院子里晒了晒太阳，去书房躺椅上打瞌睡。叶叔每天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是慧慧最喜欢的时光----宁静而自由，外加说不清的期盼。

她刚刚回到自己房间，就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推门而入。窗帘拉上，屋子里半明半暗，也涌动着情欲的暗流。

“大白天的！”慧慧娇嗔道，却径直坐到了床上。

两人没有言语，窸窸窣窣地脱衣服，很快纠缠在了一起。

他们不知道的是，哪怕是一声娇喘和低吟，哪怕是一个纵欲的瞬间表情，都尽收叶叔的耳道和眼底。

叶叔嘴角挂涎地眯着眼睛坐在书架后面的密室里，看着自家屋檐下的妖精打架，脸上浮起充满讥讽又有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看了一会儿，关了监控，端起茶杯，心想：养了这么久，越养越野了。好吧，欠我的就要还。天经地义。

旧金山的冬天不冷也很短，春天也不好意思拖沓，脚步匆匆一眨眼就跨入了了满眼葱绿的四月，也迎来了谷雨二十三岁的生日。立夏送了一个苹果手机给他当礼物，另外又套了一个皮绳子在他脖子上，吊着一个小巧的古铜色罗盘吊坠。她说：“希望你永远不会迷失我们初心的方向。”

谷雨在四月底转正了。因为表现很好，David把他留在调查股，算是名正言顺，虽然还是有人有异议，话里话外认为邓安达安排谷雨进入警局重要部门，手伸得太长。

立夏一边读书，一边工作，收获满满，真正做到了自食其力。时间比较灵活的她经常回家看望姥姥，也抽空去探望谷爷爷。谷家人都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儿媳妇。

周五的晚上，立夏约了谷雨去市政厅参加一个公益组织举办的诗歌比赛和朗诵会。谷雨下班之后匆匆跑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去爷爷家拿了老人家一早准备好的各色馅饼，打算带到市政厅给邓安达。谷雨稍早得知邓安达开会要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于是把馅饼放进保温袋里，让他带回家当宵夜。

他今天回到立夏家过周末，于是带上了Larry，打算正式介绍他和叮当认识一下。Larry得知要跟谷雨出门，开心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子。

立夏今天在旧金山太平洋岗和客户签卖房合约。这次是她凭自己本事找到的高端客户，让Frank大为赞许。她忙完之后直接开车去市政厅和谷雨碰头，两人打算先去吃饭，然后参加活动。

谷雨提早到了，在市政厅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之后，让Larry在车里睡觉，自己来到市政厅门口等立夏。傍晚的市政广场人潮退去，显得比白天要更加庄重。两排有着上百年树龄的英国梧桐树刚刚长满了嫩绿色的树叶，和遒劲粗壮的树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段时期广场有来自中国的大型花灯展览，有一些人在拍照，并不是很热闹。

谷雨随意地看来看去，忽然一个美好的身影映入眼帘。立夏正脚步匆匆地过了马路，朝他这边走来。她很快发现了市政厅前的谷雨，于是抬手打招呼。

立夏身上穿着黑色衬衫，米黄色阔腿长裤，材质垂坠，让她在行走间带着跳跃感。她的头发长了，勉强可以在脑后梳个小发髻，看起来成熟不少。

一眨眼立夏就跑到了谷雨身边，兴致勃勃地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说：“我买了好吃的鸡蛋三明治和芝麻凉糕，咱们去公园吃吧？”

“本来要请你吃饭的呢。”谷雨笑着接过来袋子。

“这边没啥好吃的，而且都贵。”立夏笑着拉上谷雨的手说：“我爸爸特别喜欢这家小馆子，我一直没机会再去试试。今天买来给你尝尝。”

看着立夏谈论父亲，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哀怨的神色，而是充满了回忆的温暖，让谷雨放心不少。两人在广场一角的小游乐场边坐下，看街道车水马龙，归家行人脚步匆匆，忽然相视而笑。他们不约而同都感到了说不出的宁静。

立夏拿纸巾帮谷雨擦了一下嘴边的蛋黄酱，说：“看看你，像Larry一样。“

谷雨挑起眉毛瞪起眼睛，作势要像大狗一样去舔立夏，被立夏笑着推开了。

“Larry见叮当，不只是什么场面呢。你通知猫主子没有啊？”谷雨开玩笑问。

“通知啦，他飞来菜刀眼......”两人大笑起来。

他们吃好饭，看天边红霞初起，把市政厅的拱顶衬托得愈发高大。他们跑到市政厅，看见一楼大厅有印第安年轻人的无伴奏合唱，歌声轻柔回荡。二楼的一间大厅已经坐满了人，诗歌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立夏对谷雨解释，说这次活动是她在大学的好友邀请她来看的，叫做Poetry Slam。诗人上台表演自己写的作品，现场有评委打分。谷雨的印象中，诗歌表演嘛，肯定是那种语速偏慢，声情并茂的样子，没想到一开场，就有一种热火朝天的感觉。表演者大多数语速很快，内容广泛，很多针砭时事。听众觉得有共鸣，不是鼓掌，不是叫好，而是打响指。

立夏看见谷雨的表情，就贴着他的耳朵说：“其实我也不懂。而且，怎么那么多脏话啊？”

可不是嘛，谷雨听见从文弱女生到红脸大汉，嘴里一个又一个的F Words，让他暗自吃惊。本以为诗歌是一种“高雅”的文学艺术的，没想到还有这种表现方式呢。

谷雨警校的同学在聚会时开玩笑说，那些当巡警的，不出一个月，不说F Words都不会讲话了。他有一个亚裔同学，一到警局就跟着一个大块头白人警官当巡警。开始几次他们交通截停之后，这个老实有礼的同学都是上前对司机说：“你好先生，请出示你的驾照......请下车。”如果对方不配合，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规劝。

每到这种时候，大块头警官就一把推开他，说：“你学着点儿！”

“你他妈的给我滚下车！”一连串的F Words，让谷雨的同学目瞪口呆。不过，似乎效果不错。

从此之后，那个文雅的同学也开始了骂骂咧咧了。

想到这儿，谷雨不由得笑了。立夏眼睛直视前方，笑着握住了谷雨的手，小声说：“不许走神儿！”

谷雨看见一个扎着两个小发揪，系着长长的红丝带的女生走上台，红色的眼影很是夺目。她对听众说：“这首诗是送给旧金山那个Fxxking市长的。”

听众席里立刻有人喝彩，打起来响指。

“Adam Teng the Mayor,

 I know you are not here.

You hide in a fxxking cocoon,

Forgot what you swear.

Money builds your career,

Hang people's benefit on your chandelier .

......”

听众开始打响指，谷雨完全不明白这个女生要说什么。但是很快他明白了：城市发展带来的不平衡，带来各种阶层利益的不均，经济疲软衍生的治安问题，以及邓安达对旧金山庇护城市政策的修改和对难民潮的观点，等等议题，都在一个个F Word之间穿插着。可是，这些问题不能全怪邓安达啊。

又听了一会儿，谷雨算是看出来了：参加这种活动的以激进派为主，包括大力推进同性婚姻、变性教育，高呼人权自由，反对地球暖化......

立夏悄悄说：“我不喜欢呢，要不咱们撤吧？”

正中谷雨下怀。于是两个人猫着腰从听众席里退了出去，终于透了口气，不由得笑了起来。

“哇塞，真火爆。”谷雨说。

立夏点点头：“大学里都是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不太一样，可能是我工作比较早的关系吧。总觉得那些学生太天真了。”

“少年老成。哦不，是少女老成。”谷雨开玩笑。

“你才老呢！”立夏拍了他一掌。

谷雨的电话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一看，是邓安达发了个短信过来：“我完事了。要不要来办公室坐坐？”

于是两个人跑上楼，登堂入室进了市长办公室。他们好奇地东张西望，参观了一遍之后，坐下来闲聊。

“楼下在骂你呢。”谷雨笑着解释了一下。“他们说你拿着wheel，却不知如何steer。”

邓安达哈哈大笑：“正常正常。市民骂市长，天经地义。”  他笑了一阵后，便眯起眼睛，转头问立夏：“听Rain讲你在地产行业，说说你对市场的感受和看法？”

立夏因为有第一线的实战经验，所以毫不怯场，接过话茬就侃侃而谈，谷雨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阵自豪。邓安达也投来赞许的笑容。

三人聊了一阵子，立夏问：“邓先生忙了一天，要不要早点回家？

“好！”邓安达站起身，谢谢谷雨他们送来的宵夜，就一起下楼到了停车场。

谷雨的车在不同楼层。等他们坐到车里，就接到了邓安达的短信：我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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