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婚约之事,北鄢王拓跋康弘被两个王子折磨得郁闷气结,他看看敢与自己硬刚的太子同裳,再瞅瞅绵里藏针的洛王同泽,心里不禁五味杂陈,他暗叹:唉!这俩孽子冤种,横竖不惧,软硬不吃,一个打不怕,一个骂不醒,孤在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竟会在自家阴沟里翻了船?
慧后见他父子三人互不理睬,场面尴尬,便赶紧打圆场:“陛下,既然泽儿已经同意,他也到了适婚年纪,婚事还是尽早举行吧,秦小姐早一天嫁过来,就可以早一天脱离苦海,秦将军的在天之灵也可以早一点得到慰藉。”
同泽有点吃惊,忙问:“母后,哪个秦小姐?”
慧后故作淡然,道:“哦,就是鄀阳郡主,秦广大将军家的千金,秦无衣小姐啊,你父王已经特意派人去鄀阳打听过了,那秦小姐不但貌美如花,仁德贤惠,她还身怀家传武功,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她嫁过来,于你、于父王母后、于北鄢来说,都是美事一桩,皆大欢喜。”
同泽望着同裳,眉眼含笑,他又问:“母后,于王兄,也是美事一桩么?”
拓跋康弘跟慧后面面相觑,沉默不语,同裳道:“王弟,秦小姐的确与我有过婚约,但我已经毁去婚约,不信你来看”,他扒开胸前的衣衫,露出那个花状疤痕。
同泽瞥了一眼,只是媚然一笑,他不紧不慢,不卑不亢道:“王兄有约可以毁,而我,可是连约都没有的呢,毕竟是婚姻大事,总不好让我越俎代庖吧?”
慧后插嘴道:“这个好办,母后这就吩咐下去,找人给你纹个一模一样的即可。”
同泽问她:“母后,婚约岂是儿戏,怎可中途随意换人?既然要毁约,那就应当毁得完全彻底,为何还要欲拒还迎?儿臣倒是无所谓,怎样都行,可那秦小姐呢?有谁问过她的意见么?王兄气宇轩昂,文韬武略,又是我北鄢储君,儿臣一无所长,自惭形秽,自叹弗如,秦小姐转嫁儿臣,不会感到委屈么?”
慧后劝道:“今时不同往日,秦小姐的父母、家人尽亡,如今她流落异乡,寄人篱下,俗话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得亏你父王情深意重,不愿背信弃义,辜负秦将军的托付,秦小姐能嫁入我拓跋王室,实乃三生有幸,她怎会不肯?”
同泽又问同裳:“既如此,王兄为何要悔婚?”
同裳道:“王弟,实不相瞒,鄀阳秦广背信弃义,曾害我北鄢军大败于戎勒的虎狼之师,更害我在戎勒为质为奴,于国、于己,我与秦家势同水火。王兄性子耿直,嫉恶如仇,实难与那秦女同床共枕,百年好合。”
同泽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兄,难道我就不配嫉恶如仇?我对秦小姐本人并无好恶之分,可我对秦广之女却不能一样,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父亲对北鄢犯下的罪,理当由她来赎。”
慧后以为同泽反悔了,不悦之情写在脸上,她蹙着眉,道:“泽儿,婚事你不是已经首肯了么?你王兄的婚约已经废除,休要再提,咱现在说的是你。”
同泽灿然一笑,意味深长道:“母后,难不成您还真要儿臣越俎代庖,喜事、恶人一起做?”
同泽绕来绕去,说了这半天拓跋康弘还是不解其意,他道:“泽儿,你只要回答行,还是不行即可,无需多言。”
同泽道:“回父王,儿臣愿意替父兄解忧,但有个小小的请求在先,请父王恩准,让儿臣今生只娶这一个。”
康弘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喜笑颜开,满口应承:“准……但父王也有一个附加条件,只要她能生能养,能为我拓跋王家延续龙脉,开枝散叶,父王就准你不再娶。”
同裳给同泽施了一礼,道:“委屈了王弟,王兄甚感惭愧。”
同泽若无其事,反问:“委屈了我什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王兄,我要结婚了,你是不是应该恭喜我才是?”
同裳抱拳恭贺:“恭喜王弟。”
同泽浅醉微醺一般,他指着同裳,道:“婚礼,王兄得在,一言为定噢。”
慧后怕他俩再这么说下去,场面更尴尬,就赶紧岔开话头,她得意洋洋地跟康弘夸耀:“陛下,从小到大,泽儿都是一众王子王姬中最听话的那个,他从没让臣妾失望过。”
同泽原本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无动于衷,可慧后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无意间戳到了他的心窝窝,令他心如刀割,他内心世界里的那个最牢不可破的堡垒,如雪崩般顷刻间垮塌,他再也无法自制,伤心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般,一颗一颗扑簌簌接连落下,他翕动着嘴唇,问:“母后,您这是在夸赞儿臣吗?”
自同泽懂事起,慧后从未见过他流泪,总以为他冷心冷肺,缺少七情六欲,此刻,冷不丁见他泪如雨下,慧后顿时感到莫名的恐惧,她怀疑,是不是荀公公走漏了风声,让同泽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亦或是,俞贵妃的阴魂不散,来找她算帐了?近二十年过去了,她以为,当初‘一石三鸟’那档子事早就船过水无痕,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了,慢慢地,她自己也从惊弓之鸟般的日子里解脱出来,养尊处优,母仪天下,再无心理负担。
此刻,同泽哭得梨花带雨,慧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突然间,她觉得同泽像极了俞贵妃,他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从里到外、从头至脚,没有一处不像俞贵妃,不不,他简直就是俞贵妃的翻版。
慧后越寻思越害怕,她战战兢兢地问:“泽儿,好好的,何故如此?”
同泽泪眼迷蒙,眼神里充满了哀怨,他问:“母后,儿臣是您亲生的吗?”
拓跋康弘本就反感男人哭泣,更何况,同泽居然还哭得像个妇人一般,康弘心生厌恶,此时,他倒情愿同泽跟同裳一般执拗,宁流血、不流泪,像个男人样儿。
同泽见慧后垂头默然,追问她:“母后,既然不愿养,为何还要生?”
拓跋康弘再也忍无可忍,他怒不可遏,“啪”地一拍龙案,喝道:“放肆!退下!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