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沉眠满洲国:第二十五章(5-6)
第五节:
王建伍和罗昌城并没直接打过照面,但两个人都背地里观察过对方。现在是不同战壕的战友,但今天生死与共,明天或许就是以命相搏,这是间谍之间最大的特点。不仅是叛变的出卖随时随地可能发生,或许还有莫名其妙的清除指令。是成全战友还是保护组织,执行的人只能庆幸没沦为对方,不能也无暇关注为什么,更不会也不允许萌生恻隐之心。
被人像玩偶般的控制摆布,不知道操控人是男是女,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真就是一种另类的悲哀。擅自跟踪和掌握同伙,是绝对不允许的。没有点自知之明倒也真不能玩这随时可能搭进性命的游戏。一时没有机会解释或者是来不及甄别,就或许再没有机会的永远告别人世了。
朴正光的隔离墙不过是徒有其名的自欺欺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不得已而为之。这也是黄文刚打发走朴正光并竭力要驱逐罗昌城的原因,即便知道了归属自己后仍是不改初衷。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成功来到了索菲亚教堂前的广场上,见到了等候已久的黄文刚。
黄文刚接头,特别是和成功这样没经过严格训练的人,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是尽量早到,把周边仔细清查一边,有时清查的纵深,甚至能到两个街口以外。如果时间还有闲暇,就待在距离接头点百米左右,保证能对接头地点的监控前提下,在预判接头人的来路等候,
确定接头人后面没有尾巴,除了保证接头的安全以外,还有系统保护的更深一层意义。满洲国的特务机关,包括宪兵队和特高课,都非常明智:正常情况下,进入视线的都是外围人员或者是底层喽啰,断定不是首要分子,一般都喜欢放长线钓大鱼。
中共或者苏俄的底层地工,严格讲只是跑腿学舌的所谓交通员,文化程度普遍较低。而对于特别是现役军人或有军旅背景的疑犯,刑讯进行得会非常艰难,往往达不到预想效果。轻了撬不开嘴,重了死在刑讯室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从抓捕到交待,最快的也得半天,有牵连的上下家,机灵点的早就闻风而逃了。遇到供出低层同伙的地工,丢卒保车的向上级示警,很难辨别真实意图,也无法评估依据挤出的牙膏,去执行抓捕的利弊和风险。
只有在侦破的过程中,最大限度的掌握敌方的组织结构,才可能同时下手一网打尽。
赶上倒霉抓到个送信的废物,招了口供价值也不大。更有些人是按趟给钱的,和投递员差不多。
在下线落脚处无规律的观察,在约定路线中闲游般的跟踪,成为黄文刚到江城,特别在满洲立国后,确定同党安全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仅在这三天,在成功家附近的商市街和高士街,他就蹓跶了不下十趟,昨晚8点多,他是在暗处跟着成功从马迭尔咖啡厅回家看成功进到大院的。
看到成功容光焕发,一扫进入警察厅以来的沉沦颓废,黄文刚很是意外,更多还是兴奋不已。上次从温林回来,刚排除了金植威胁的疑虑,长时间的焦躁不安,近于萎靡不振,让黄文刚很是担心,生怕成功会崩溃了。虽经历过战场生死的成功,其间谍的心理素质还很脆弱。
俩人像老朋友一般,坐进了教堂旁一家老毛子开的咖啡厅里,沐浴着阳光品着咖啡。成功先把田老五的事情对黄文刚说了,再次断言:罗昌城和崔哲珠九成而王建伍则百分之百的是中共,必须马上撤离,因为王建伍对霍海仁的利用,会要威胁到霍海仁的安全。
霍海仁会听自己的警告,成功是坚信不移的,打小霍海仁就是个没有主见的性格。但霍海仁没心没肺还愿撑大屁眼子,自以为警惕百倍,但抹不开情面的勉为其难中,浑然不知的就被王建伍给饶了进去,吃亏上当还死要面子楞挺。
弄不好和王建伍一起身陷囹圄成为难兄难弟,都是说不准的事,而这些不是霍海仁可以承受的。也或许会被特务宪兵莫名其妙的打死在街头,或许死到临头给绑缚法场了还稀里糊涂的。
对中学的科任老师王建伍,成功至今印象都很好,但这样两副面孔的生活本就是无情的。
程彧无意中说起过,成功陪母亲回南方后,她在广益中学,就已经为中共组织效力了。能不能就是这个王老师,把程彧给拉进了中共,成功都开始怀疑,抵触的情绪油然而生。
成功相信也愿意相信:王建伍本意不但不想祸害霍海仁,甚至能从骨子里希望霍海仁活得更好。就像霍海仁刚提到的伊正商家邢掌柜的越锅台上炕,没准都是王建伍的故意安排,甩开霍海仁,其实就是在摘清霍海仁。亏这点小钱和人身安全相比,就是微不足道的舍弃。即便程彧都是他给发展的,从他的内心里,也不会有要坑害自己学生的初衷。
可世事难料,天有不测风云,他自己都朝不保夕,还想保护别人,岂不是痴人说梦?!
黄文刚此时的心态,却和安德罗耶夫一样,倒不是觉得成功神经过敏,只是觉得他多管闲事。但一点都没表露出来:已经核实过了他们的身份,你的判断非常准确。警报我已经发出了,至于那面怎么应对,这要充分相信他们的生存能力和自我保护的本能。觉得口气有些生硬,又继续说道:不要去猜测他们是谁、想干什么,就是放心大胆的周旋和应酬,即使他们真是我党其他机构派过来的,也要采取绝对不合作的原则,这是地下工作的纪律。这不仅是安全自保的需要,也是从事地下工作绝对不可逾越的界限。
成功明白这就是说:该操的心和能做的事,黄文刚已经操了心、尽了力,那面会如何动作,就无法再把大腿伸过去干预了。这倒是很正常,端谁的碗服谁管,想帮忙都使不上劲。
正如太热心关照别人家的老婆孩子,在哪也不合适。大同小异的异曲同工,战场上生死的瞬间,都摆脱不了人情世故的困扰,何况这样时时刻刻的危机重重,更不能作的太离谱。
你那个邻居霍海仁,据我们掌握,也是宪兵队的特侦,而且比罗昌城级别要高,他是直属江城宪兵队。黄文刚像是在说从大街上看到的热闹事,与自己无关一样,平平淡淡不紧不慢,对瞬间惊诧的成功,既是安慰又是告诫的说道: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是河田商社的社长鸠尾田,想利用商社成员的身份特殊,寻求商业上的便利。霍海仁本来应该与河田商社里的罗昌城和岩岗一样,成为新市街宪兵分队的特侦,但他的家庭背景和自身条件或许是太好了,被江城市宪兵队看好并选中。你要做到心中有数,严防他真的成为日本人的鹰犬,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另外,你们的关系再亲密,这事也不能单刀直入的干涉。
第六节:
满洲国民政部警务司内,设有侦缉室。这个组织极为机密,是特别任务的警察机构,专为地下工作而设。其主任是关东军退役宪兵少佐海村圆次郎,其下有约200名的干部(各类人才齐备),指挥各省、市、县警察厅、局的特务科日系警员,构成了工作网,从事地下工作。
为了完善情报体系,首先又设立了特别市特侦队。特侦队游离于警察系统,是为了加强对警察系统的监控。它也算是侦缉室和关东军宪兵司令部联手组建的一支外围队伍。日常工作包括薪俸和奖励支付,都归特别市宪兵队领导,但侦缉室可以直接委派系统内的重要情报反谍工作。
江城和新京的宪兵队都各有一个班。新京的特侦班大约二十多人,江城不足二十人。
宪兵分队的特侦,都有要求各市宪兵分队和各县宪兵队协助的特权。霍海仁这些江城特别市宪兵队的特侦,他们在持有江城宪兵司令部开具的督导令时,有要求省和特别市宪兵队协助的特权。为了严格保密身份,这些特侦集训都是分批分期,每组几个人每次两周。霍海仁被选中还不到两个月,就参加了两次集训,一次在新京,一次是在锦州。
黄文刚另外告诉成功:原定对金植的计划不变,行动的代号是星期天,成功是具体负责人。
整个行动内容,是建立一个以成功为首的战略情报工作站,人员进入的同时,对金植做贴身接近,不开展任何工作。待完全掌握后,再根据所作出的评估,确定下一步动作的规划。即使评估极为乐观,暂时也不急于利用金植,这是续个长线的大底钩,而不是为了短期一项工作或任务。黄文刚最担心的是成功,抵触这样无期限的潜伏任务。
成功代号售票员,女成员代号小提琴手,以结婚的手段,进入金植的家庭。
赵掌柜的代号店小二,担任这项行动的专职保卫工作,成功和黄文刚之间的联系,暂时由他来负责。小提琴手打入后,行动即为正式开始,黄文刚就会切断与星期天行动其他两名成员的联系,便于成功一人操控。黄文刚和成功保持单线的直接联系。
作为死子布局,更需要长远眼光和高度保密,黄文刚亲自选定了22岁的女中共党员白玉香,作为小提琴手,贴身接近金植。共同生活中,就可彻底掌握金植的动向。
成功看到了白玉香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沈阳火车站送程彧南下时,和程彧在一起的那个东大学法律的漂亮朝鲜族女学生。本来就犯堵的感觉,骤然使他有些呼吸困难了。打个响指叫来服务生,送过来一瓶啤酒。成功也想让黄文刚停歇一会,再继续不间断的听下去,他会堵的窒息,要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送酒开瓶和倒酒,几分钟让他平复许多。
黄文刚告诉成功:这其实是那个东北大学女学生白玉顺一奶同胞的姐姐,叫白玉香。她姐俩都是中共党员,值得信任的共产主义战士。白玉香的地下工作经验已十分丰富。
考虑成功的安全,在金植那面没有态度之前,黄文刚没安排白玉香和成功联络见面。
成功作为大媒,最初和金植提起的时候,似乎对女方了解的很充分,其实也是连照片都还没见过,只是按照黄文刚对白玉香的介绍,对金植做了转述而已。黄文刚当时没给成功看照片,就是考虑到这个布局方式,会让成功很不舒服,金植一旦不愿意,就没必要给成功增加对这项工作厌恶的负面影响。
黄文刚对成功保护的无微不至,成功的似乎心不在焉,让黄文刚有些诧异,但知道成功本来也属于性格怪异的人,也没多做探究:本能的抵触,也或许是身体不舒服。
成功最后才把江城宪兵队,已经就田老五的事情,对温林公安局做了调查的情况,向黄文刚做了汇报:
成功是周六晚上才回到江城的家里,本以为周日不会有什么事情,就没跑到警察厅给温林打电话,昨天午后给黄文刚发出见面的留言,然后和彭正夫通电话才知道宪兵队开始调查的情况。
得到了田老五在温林出逃的线索后,江城宪兵队周日的一大早就联系了鹤城宪兵队。
江城宪兵队也算不糊涂,田老五已经从温林跑了整整一周,再针对田老五展开抓捕已经没有意义。
江城方面要求鹤城宪兵队立即核查:田老五在温林被捕的罪名是什么,公安局释放的理由和依据是什么,温林公安局为什么还会列队欢送田老五。特别要确定:温林公安局有无共产党嫌疑分子!
核查不是抓捕,警务厅绕不开还得请求配合。鉴于和杉田的微妙关系,中田考虑了再三,还是请杉田带着平仓来宪兵队,先通报了情况。建议由平仓带队,宪兵队配合,对温林公安局涉案人员隔离甄别。平仓大尉和中田是士官学校同期同学,两人关系甚密。
没等杉田说话,平仓就起身向早年的同学,现在的长官中田,极为恭敬的表示反对。
温林公安局现任主官,都是反共的中坚力量,仅凭江城宪兵队的一个请求核查的电话,内容还都是道听途说的线索而并无证据,就对公安局的警官隔离甄别,既没有道理且后果恶劣。
中国人编瞎话的能力足以让日本人目瞪口呆,这次若把矢村也给编进去,如何甄别?!
杉田素来很不喜欢平仓,但今天却极为赞赏:成功在关内就是反共英雄,金植身背破获鹤城市委案的大功,绕开他们甚至隔离他们,对鹤城警务厅会产生恶劣影响。如果消息不属实则无法对这二人解释,仅道歉是不够的。以往温林宪兵队的优异成绩,也都是在温林公安局协助下完成的,怀疑他俩通共首先就没有道理,绕开岂不是又把事情无端复杂化?
中田固执粗暴但缺乏主见,对曾经的学长上司杉田,一直怀有深深地戒意,但对平仓还是深信不疑的。杉田对中田非常了解,摆布中田更是得心应手。见他又拿不定主意了,便问身边的平仓:平仓君认为这件事如何处理,能做到既不冤枉警官,又能查清真相。
如此简单的事情,平仓早就想好了方案:由警务厅特务科负责,责成金植负责调查;宪兵队由矢村负责,审核金植的调查结果。金植和矢村对调查结论达成一致后,由矢村依据金植的上报材料,再结案上报。若让矢村单独调查,就会变成了和中国警官的捉迷藏,能不能深度调查不说,单走程序没有一周也难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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