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哆嗦，脑子突然清醒起来：那些老鼠，真的不经饿吗？自己堕落就罢了，连实验动物也被我害了！平常我也处死过不少实验不再需要的老鼠，但是从来没有出于恶意去杀害过它们，可现在，由于我的疏忽和放任，我把我们正需要的宝贵的小老鼠害死了。我真是个罪人啊！
我急冲冲地赶到实验室，尚老师已经在等着了。这次他再也没有上次那样地和气。他把里间的小门一关，很不客气地说：“坐！”
然后，他接着说：“真芳同学，你这是第二次出大纰漏！你对待自己不够严肃的话，你还能提高；但对待实验动物这么不严肃，你需要好好反省！从今天开始，你每个工作日都必须来实验室。你如果在医大的动物房，我会让钱之顺确认这件事。
还有，我认真考虑过，从你加入实验室以后的表现来看，我认为，真芳同学，硕博连读并不适合你。这个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已经决定好了，告知你一下。你好好考虑，按照硕士毕业后的方向去准备吧。”
从一进这个里屋起，我就开始在流泪。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尚老师；尚老师，对不起。”我固然让尚老师很失望，该给他说对不起，但我更该对不起的是那些无辜的小老鼠们。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我深深地忏悔，我是多么地不负责任地让它们痛苦地离世而去。
尚老师走了后，我又待了一阵，让自己收拾了一下心情。我把眼泪擦干净，呼吸平缓下来后，才低着头走出小屋。师姐拿着离心管，和我擦肩而过，她叫了我一声：“真芳。”
我抬起头，还沉浸在自责中，木然地望向她。往日温和亲切的师姐，今天脸上也冷冰冰的，她说：“你最近怎么回事啊，我对你真失望！”
“对不起，师姐。”我低声地和她道歉。心里又一阵痛，我感觉自己又要哭了，赶紧回到自己的电脑桌前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在对自己实验中的重大失误的自责中度过。小盛在动物房里看到我，说了声：“师兄，对不起啊。”然后想给我解释，我摆了摆手。责不在她，有什么好要她对不起的？我倒是感觉在她面前，自己没做到好的榜样，感到自己实在太糟糕了。
之顺倒是没有像师姐和其他人那样严肃，只是说：“可惜了那些老鼠了啊，你怎么把他们饿死了呢。不过，你知道吗，那个第一个克隆羊多莉，前段时间好像也死了呢，据说这种品种的羊能活十二年的，结果多莉只活了不到七年。哎呀，老天爷才能决定这些东西的寿命呀！”
这又是给我一记暴击。当初的记忆还新鲜着，自己被多莉的诞生吸引到生命科学来，没想到它居然没活到正常寿命。难道我的科研梦想也是这么短命吗？
第三天，我正在实验室的电脑桌前发呆，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穆老师忽然来找我了。看到她和蔼的样子，我感到有些难为情。接着她说：“真芳啊，我和尚老师商量过了，你要是愿意呢，你就到我实验室待一阵，不额外花实验经费，你也不用做什么实验，只要看着他们做就行。晚上你也可以睡在实验室。那里全天空调，不冷不热。我是想啊，你可能需要一个地方能够让你平复一下你的心情，这样才能更好地做实验。你想好了呢，就告诉我。好吗？”
这个突然的好消息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真的可以有个地方能让我喘口气吗？不在尚老师实验室的话，我感觉至少自己少一层煎熬，至于怎么恢复振作的话，也许总会慢慢好起来？
“穆老师，真的可以吗？”我有些期待。虽然知道她不会骗我，但是总觉得像是在牢房关太久的人，突然听到自己将要被刑满释放一样的半信半疑。
“嗯，当然是真的。不过呢，你也得答应过一个条件。你晚上不能在外面过夜了，在网吧或者老宿舍都不可以。熬夜对你身体不好。”
她话里的温暖给了我很多安慰，让我如释重负：“嗯，那好的。真的谢谢你，穆老师！”我突然又有点儿鼻子酸酸的，但是忍住了没哭。
那天下午，我和之顺打了个招呼，也和关宏还有赵老师他们先告了个别，把铺盖卷又带到了医大穆老师那的空柜子里，暂时在那里安了家。
那天晚上，我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我爸妈带来的，一个是我大哥打来的。都是问我最近的波折又是怎么回事。
我爸说：“儿子，你以前是家里最乖最听话的孩子，你最近是怎么了？玩电脑，不是个好东西，我一直以为你有足够的自制力，怎么在这个事情上出了岔子呢？”
“我也不知道，爸。可能实验做得不顺利，在实验室压力太大了，我比较焦虑。”我无奈地应付道。不提魏潇是我最后的倔强。
“真芳，我头疼病又犯了，让医生给我开了药，你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担心。这几天，我天天在家里烧香，求菩萨保佑你渡过这难关，你真让我急死了。过几天，我准备去青霞山的庙里去拜菩萨去。你爸和我也在商量，他来南京，看看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说。
“你们别来！你们来我就走！”她一提到来南京，我就浑身烦躁起来，想都没想就立马拒绝了。
我能想象得到他们该是多么地着急，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并没有同情或者内疚，反而一想到他们来，我就十分抗拒和焦躁。我悲哀地想：才不要让你们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就让我自己烂掉得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好像也是我成年来第一次对父母这么强硬。之前，我做的每一个决定，要么是他们建议的，要么是他们认同的。而这次，是我第一次对他们凶，第一次一点儿也不想让他们掺和到我的事情里。
慢慢地，我回过味儿来了，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感情问题里对我爸妈这么大的怨气的原因了。这应该可以追溯到我十五岁时。那时候，我已经上中专了。第一个中专的春节，我拿着女笔友——一个叫臻梵的女孩子——的照片给我妈看，我妈看了照片后来了一句“疯疯癫癫的，不能要”。她甚至都不想了解这女孩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就这么武断地下了结论。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当时我就对她的评论挺反感的，因为臻梵挺好的一个女孩子，才不疯疯癫癫呢！但那时候小，虽然不满也不敢明着顶他们；现在我不想他们过来，是摆明了不想让他们对我的情感来指手画脚。我不需要他们来评判我对魏潇的情感。好也罢，坏也罢，都让我自己来处理。
我又想起来，刚才我妈说要去烧香拜菩萨，更是让我觉得可笑。她信佛，时不时就去离家五里地的那个庙里拜佛，我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她很信这些，不但自己去，有时候还会拉上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去。实在被她催得拗不过了后，我勉强去了一次，被迫磕了几个头，之后就再也不肯去了：求神拜佛有用吗？才没用呢。那些成天吃斋念佛的和尚居士什么的，要生病还不是生病，要倒霉还不是一样倒霉？
摆脱掉我爸妈的关心后，我大哥的电话就来了，也许是我爸妈让他来劝劝我的。我大哥说：“上次都叫你要分轻重，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我没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又接着说：“你要是不想做实验了，真喜欢玩游戏的话，你考虑过试着在这个方向发展你的爱好吗？有些人的职业是游戏开发，或者游戏体验师，你也许会想看看？”
“我只是喜欢玩，我不想去做游戏开发。”我声明似的告诉他。
“你不想去做游戏开发，单喜欢玩，那你也别工作实验都不要了啊。你知道吗，现在那些网瘾少年，倒是和你有些像。你这么大了，还网瘾少年，我很不能理解。”
我没啃声。我是网瘾少年吗？我从来没想过。我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单纯因为喜欢玩呢，还是像我一样，被情感困境和学业困境逼得无处可去，才选择在那里寻找安慰，我真的不知道。
“你考虑过去看看心理医生吗？”大哥又说。“长这么大，我真的开始不太了解你了。也许，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给你分析分析？”
我沉默了几分钟，思考着这个选项。要去吗？去了会不会被人看成有神经病？中专那会儿，有个室友老欺负我，后来人家说他心里有病，我那时还想着，心里有病怎么治呢。没想到，现在自己也快要被人看成心里有病了。这么想了好一会，我才嘴犟说：“我没病。”
“又不是有病的人才看。”大哥接着说：“身体好的人，也可能会有时候想不通；去看看，聊聊，也许对你有些帮助。”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些松动，没那么抗拒了，但是依然不想马上松口：“那我过几天去找一下，哪里有心理医生。”
“南京就有一个脑科医院，我打听过了。”他好像之前就想好了一样，把我想拖着的后路也堵死了。
“那好，我去那里看。”最后，我还是不太情愿地答应了去脑科医院看心理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