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当特殊教育的老师 文竹 尽管在国内当了十多年的大学讲师,又在美国拿到了硕士学位,没想到毕业后一下子竟然还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无奈为了生计只好先当“特殊教育”的老师,在图其他打算。在美国要在一般的中小学任教,一定要有教师执照,但是由于特殊教育方面教师奇缺,有的州里允许给有教育学士学位的人“临时紧急执照。”比起有的拿到了博士学位的朋友还找不到工作,我还算是幸运的。 虽然在读研究生时我选修了几门特殊教育的课程,但是真的在课堂上面对着七八位受到严重心理伤害的SED (severely emotionally disturbed) 学生,你即使有再多的教学经验,和教学方面的理论基础,课堂上总是会发生你无法想象的事情。 这个学校专门接受有严重心理障碍的青少年。我接收的那个班是全校年龄最大的班级,大多数学生是十四岁到十六岁的男生。我的前任是个男教师,曾当过演员,但是他教了两三个月就辞职了,再前一任是个女教师,没到一个月就走了,所以我是在学期中间受聘的。听了校长的介绍,我心里也有了准备,如果我实在受不了,最多也可以一走了事的。 我第一天正式去上班,校长就带我进了教室,把我介绍给全班七位男生,有一位男生病假。校长并向我介绍了一位长得又高又大的二十多岁的黑青年,名叫麦克,他是我班上的 counselor。校长走后,麦克就把他暂时保管的学生档案的钥匙给了我,又利用第二堂课学生在上体育课的时间,把七个学生的情况大体上跟我介绍了一下。介绍完毕,他松了一口气说,“感谢上帝,我可以解脱了。” 然后他补充说:“但是我会与你一起工作,无任何时你需要我,就告诉我。” 当时我想,两个人管七八位学生不会有什么问题,校长说还会派一个 teacher aide 给我,我不禁心生怀疑,这是不是有点大炮打蚊子,小题大作了吧。不过有这么强的支援,这差使应该是能轻松搞定了,我这么想着便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整个一天我和学生在一起,发现他们没有学习任何东西,上午他们自己看书,玩游戏机,上了一堂体育课,下午就看了三个多小时电视,录像。等到学生三点离校回到集体住宿后,我便问麦克:“学生怎么一天都没上课?” 麦克回答:“自从那位男老师走后,这两个星期就没有上过什么课。” 我明白我面对的任务。所以等三点半后,其他老师都离开学校后,我关起门来把七位学生的档案,成绩单等都看了一边,并做了些笔记,等我把他们各自的情况理出一点头绪,都快到晚上七点了。我一边开车回家,一边在想明天上课的内容。我接的这个班,除了每个学生都经受了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外,七个学生中间英语和数学的程度就有三四个不同的年级,有的只有五六年级的程度,有的已到九年级的程度。 面对一个班里有不同的程度,我计划把七八个学生按程度分成三个小组,当我在教第一组六年级新课的时候,第二小组做七年级的练习,第三小组就预习八九年级的功课。我上完了新的内容后就和麦克分头在各个小组按照我订出的教育计划进行活动。 但是我们教学活动经常被学生突然爆发的争吵,打斗等所干扰。往往是一个学生先开了头,其他学生都紧紧跟上,不一会儿,全班都乱了套。有时整个班级像是一个战场,经常会影响隔壁的教师的上课。麦克告诉我这是经常发生的事,让我不要紧张。说实话,我确实有些紧张,教书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班级。有一次,我正在讲解一个数学问题,突然间一个十五岁的男生莫名其妙的突然把衣服脱得精光,他的同坐大叫起来,“Look at him! He is naked.” 麦克马上把他拖到教室对面的“quiet room” 把他禁闭起来,同时命令他把衣服穿上。可是他不仅不肯穿衣服,反而在里面大叫大喊,又在自己的衣服上小了便,我不得不在下课后打电话给负责住宿处的counselor 请他带一整套干静的衣服来。在麦克把这位男生拖出教室时,我还尽量想不影响整个班级的教学活动,提醒大家集中思想, 不受他的影响。但是坐在他旁边的几位男生激动得又叫又跳,跟着麦克走出教室想看热闹。我马上叫住了他们,可是他们人虽然在教室里,心已不在,教学无法进行。不时又从对面传来大叫大喊声。后来麦克过来告诉我怎么回事,又急忙赶回 “quiet room” 直到午饭时间校长派另一个班上counselor 接替他。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校长答应过要派一位teacher aide 给我们。两个星期后,我们班来了一位年轻教师助手,她也不过二十多岁。我们分了工,我主要负责教学,她和麦克主要负责学生的上课纪律和表现。分组活动时她也负责一个班。这个星期那位生病的学生杰克也回校来了。杰克在学校里从不说话,问他问题也不回答。上课时老是睡觉,午饭时坐在长凳上但是不肯吃学校里的饭。我看了他的档案,知道他有严重的忧郁症,曾经试图自杀两三次。午饭时我经常坐在他旁边,一边吃我自己带来的午饭,一边试图跟他聊天。第一个星期他还是不说话,第二个星期我开始让他品尝我午饭带来的虾仁炒蛋,牛肉炒青椒等,他看上去很喜欢吃我的中国饭,我就多带些午饭,他也慢慢的开始说话了。 对面坐着一位男生惊奇的说:“啊,杰克原来不是哑巴。”我马上把这位男生叫出食堂跟他说话,这位男生保证以后不再取笑杰克了。 虽然在我们三位职员的努力下,我们班学生在课堂纪律方面有了些进步,但是布置给他们的一些功课,作业,基本上都不会做,也不肯做。尤其是数学课,一听到要上几何课,就吓住了。我上课时耐心的教他们如何做练习,可是下课后就说忘了。其实我知道他们不是不懂,而是不肯用功,不肯动脑筋。对他们这些青少年,每天能活下来也是不容易的。 他们的父母大部分都吸毒,熏酒。比如那个脱光衣服的男生,他的父亲在几年前当着儿子的面强奸了他的母亲。至今,他还常做恶梦。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是他的心理状态严重的影响了他正常的生活和学习。 我在那个学校坚持教了整整六个月,了解到了每个孩子身上背负的痛苦的回忆。我真心的希望能够作些什么来帮助他们走出阴影。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教师,我没有能力改变他们的命运,也无法用知识灌进他们已经受到严重伤害的头脑。 除了杰克慢慢的走出他的忧郁世界外,我没有感到一点成就感,每天早上去上班,我感到好像走进青年管教所,我对学校行政部门对学生的管理方法也有看法,我不可能也不愿像其他教师一样用武力来约束 physical restrain 学生。所以我在六个月以后,完成了summer enrichment class 以后,也辞去了这份工作。这个不同一般的教学经验,使我在这里领教到了命运的残酷,在它面前人的脆弱无力, 同时也认识到当特殊教育的老师是确实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