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禅院,明月。
我信步穿过条条青石铺就的寺中小路,悠然欣赏着这月光笼罩的寺中景致。四周除了有几座禅院还透出些灯光和秋虫错落有致的低鸣,倒是一片安静祥和。在一颗丹桂树下我停了下来,月色虽好,让我辩出这是可丹桂树的,却是因为她飘逸在空气中浓郁宜人的清香。
桂花,夜色,月影,虫鸣。我沉浸在这无边的安逸和宁静中,贪婪地呼吸着这飘逸在空气中桂花的暗香。
"施主远道而来,何不进来喝杯清茶." 声音很低,犹如来自天边,又似近在咫尺,却清晰可闻。我看了一眼四周,并无旁人,前面一间禅房有烛光从木窗中逸出,声音该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带着一丝怀疑,我走到禅房的廊前,上了台阶,来到禅房门前。想敲门,略一犹豫,改敲为推。
门开。举步往里走,右脚刚跨过门槛,左脚刚要跟进,突然异变突起!!
刹那间,禅房里涌出一股洪水,排山倒海般朝我身上压来。我左脚条件反射般退了回来,那股洪水冲力甚大,我还没站稳脚,又“ 噌噌噌“ 地退了三大步,最后一脚踏空,踩在身后的台阶上,才勉强站住,吓得背后一身冷汗 !
半刻才回过神来,发觉四周依旧是那么安静祥和,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身上和四周一点水迹也没有。面前的禅房半开,分明是我刚才推开的,但我却弓步站在3步外的台阶上。水? 刚才那些水去哪里了?! 我糊里糊涂,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来,走上前两步,透过半开的门,看到禅房的中间放了一张低矮的小茶桌,桌子两边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寺庙里常见的蒲团,左边的空着,右边的蒲团上则坐着一位僧人。
我在门口抱拳施礼道:“ 深夜打扰大师清修,诚惶诚恐,请大师恕罪!“那僧人并不答话,抬手朝着对面的蒲团伸了一下,意思让我入座,看上去早有准备,等老朋友来喝茶似的,却被我撞破洞天。
我进了门,在门边脱了鞋,走到那蒲团边上也盘膝坐下。就在这走过去的几步瞬间,用余光扫了一眼禅房,房间大概长七米,宽六米,左边靠窗放了一桌一椅,是那种明式的桌椅,桌上放了几本书,猜想应该是佛经之类的书。书桌边上立了一个齐胸高,用老树根做成的花架,上面放着一盆兰花,隐约看到开着几朵小小的兰花。看的隐约,是因为房里没用电灯,照明的只有两根粗如儿臂的大蜡烛,插在石头琢成的蜡烛台上,放在小茶桌不远的地方。小茶桌边上,放着一个小炭炉,炭炉上搁了把小瓦壶,正烧着水,炭炉里窜起的小火苗顽皮地对着小瓦壶一撞一撞,有如小儿对着母亲撒娇一般。炭火有股甜香,应该是桃木烧得炭。
小茶桌是紫檀木做的,打磨的非常丰润,桌子没有上如何漆,却在烛光下闪烁着暗红的光泽。桌上放了两个陶制的茶杯,杯子呈珍珠般的乳白色,放在我面前的茶杯外面画了一颗古朴的梅树,开的花虽不多,却是鲜艳欲滴,非常动人。那僧人面前的杯子上画了一株兰花--无根兰,开了七朵白色的小花。
抬眼看时,吃了一惊,对面坐的正是白天在罗汉堂看到的掌堂的那位大师。面目生的甚是和蔼可亲,眉毛很长,两端略微下垂,眼神如一潭清水,深不见底,年纪大概在50到70之间。
我怔怔地望着他,想起刚才的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刚才一定是让竺施主吓了一跳,实在是对不起!"他微笑着说:"老衲刚才在修水想观,未及收功,让施主吃惊。"
"无意能得见大师的绝学,小子实在是三生有幸。不知该怎么称呼大师,大师又何以知道我的姓名?"我满腹疑问。
"老衲法名天一。黄施主数日前曾告老衲,他有位竺姓的朋友会来寺中逗留。不想今日得见,相见既是有缘,故刚才出言请施主喝杯清茶。"天一大师道。
他说的黄施主一定是黄倌,黄倌并非他的真名,只是寺中和尚习惯那么称呼他而已。他夏天时经常住到这寺中避暑,和寺中僧人甚为熟络,是我的一位忘年之交。
"易经有云,天一生水。敢问大师,何为水想观?"我问。
"施主一定听说过白骨观?"天一大师反问,继而又答:"水想观是佛门六识法门中其中的一种修行,人禅定后,可与神佛的意识结为一体,大自然的风雪水火皆可为我所用。老衲30多年前即开始修行水想观,日易月移,有所小成。"
"为什么有的人修行十余年,却一无所成呢?"我又问。
"寸步之前,即是黑暗!"他的回到似是答案,又不象是答案。听得我一愣,怔怔地问:"小子愚钝,请大师指点。"
他看着那炭炉反问我:"请问施主,水怎样才能被烧开呢?"
我跟着看了一眼那小火炉和那正在烧着的茶壶,脑子里突然被缇猢灌顶一般,猛地一下明白过来,只觉得这十数年光阴犹如虚度,颓废之心顿起。
我跟着看了一眼那小火炉和那正在烧着的茶壶,脑子里突然被缇猢灌顶一般,猛地一下明白过来,只觉得这十数年光阴犹如虚度,颓废之心顿起。众所周知,烧水的时候,火在下面,水壶在上面,时间到了,水到渠成,水自然会被烧开。练功的道理也一样,人有阴阳之气,没有经过气功锻炼的人,其身体是心火(元神,周易中离卦为心为火)在上,肾水(元精,周易中坎卦为肾为水)在下,心肾未曾相交,犹如以火烧水,火在上面,水在下面,火不能济水,就是有火也不一定能将水烧开的道理(周易里离在上,坎在下为未济卦,就是做事不成的意思)。
天一大师平静的看着我,过了半响说:“施主平时打坐,定是静守印堂。打坐为阴,印堂为阳,抱阴守阳,为阴阳双修,假以时日,天眼可开。只是施主有所不知,印堂须用丹田聚起的肾水元精化成真气融合冲击,天眼才得以开之。否则有如烧水,水在下,火在上,虽然有火也有水,水永远也烧不开。“
被眼前这位大师一语点醒,后背险些又出冷汗。一点没错,“ 寸步之前,即是黑暗“ ,回想起往事,历历在目,自己这些年因为错误虚度了多少岁月。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和他相视,他冲我笑笑,似有深意。旋即扭头将刚刚烧开的水壶拎起放到桌子的茶垫上,又弯腰把火炉的封口封住。
„施主可识茶?“ 他眼光飘了一下桌子上的小茶罐。
我不语,拎起桌上的茶壶,在空中停顿,眼神直往天一的眼里看去,意思是: 我可以代劳沏茶吗? 他含笑点了点头。我先在他的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的水,又在我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杯的水,放下茶壶,拿起茶罐,打开一看,罐内果然不是什么红茶或者珠茶,而是龙井,所以先倒水的做法并没有错,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是赌徒。
我看了那茶叶一眼,有点眼熟,又闻了一下散发出来味道,有点吃惊地道:“ 四明齐枪?“
齐枪是龙井中的一种。江浙一带流行喝龙井,茶场将早春的嫩茶叶用手掌在圆底的小铁锅里将茶叶炒成扁平,俗称龙井,其实龙井是比较笼统的叫法,谷雨前采的茶叶,刚刚只有一个芽尖,炒成的叫“ 雀舌“ ,颜色略黄,茶绒较多; 清明前后,茶叶长大,一叶一尖炒成的茶叶叫“ 齐枪“ ,形如枪尖,色泽墨绿,表面有光泽,抓几片在手上,甩在桌面上,如脱手之投枪,兼之茶形整齐,所以称“ 齐枪“; 两叶一尖炒成的茶叶才叫“ 龙井“ 。
四明山是绍兴地区有名的一座海拔超过千米的山,山上有茶园,茶树种在海拔800米以上的山腰上,除了园主一家住在茶园边上,方圆10里,没有别的人烟。山上有龙潭数处,还盛产野生的黄花菜和兰花,真正的山清水秀,所产茶叶,质量相当的好,知道的人却不多。
我分别往两个杯子中加了些茶叶,茶叶初入水中,尚未吸水,浮在水面。过了片刻,我再拎起茶壶,用凤凰三点头的手法将两杯茶斟了七分满,茶叶随着水柱翻了几个身,扔浮在水面上,颜色却由刚才略显干涩的墨绿慢慢变成翠绿,犹如三月春风中刚长出的新叶,煞是可爱。
杯里的茶叶吸了水后,慢慢展开,奇的是居然个个芽尖朝上,竖立在水中,有几片在茶水中沉下又浮起,姿态极其自然,看着这茶已让人觉得十分享受,施施然如入禅境。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