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嗇之家 (小小说)

相思生南渚,豪情动楚云。这园里有像青菜萝卜的新旧诗词,歌,曲, 小说,剧本,散文,杂文,欢迎批评。果子大半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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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的鄉下小男孩文文,喜歡去不到一里外的外婆家作客。一個秋天的中午,纏著十六歲的小丫頭四香,要她帶他去外婆家玩,四香被他纏的沒法子,問過他媽後,兩人就興致致地到外婆家去了。

文文像個小皮球,一下子就繃跳過外婆家的門檻。外婆見到這唯一的外孫,高興得像天上飛來了小神仙,抱在懷裡親了又親,搬出滿桌的好吃東西,像魚皮花生,咸脆花生,小酥餅和芝麻糖,還有一碗甜馬蹄粉。在家裡,文文是很少吃到這些的,媽媽鎖在廚房的櫃子裡了,平時只拿出一小把硬蠶豆給他吃。這蠶豆的味道跟魚皮花生差遠了,又硬得像鐵,要含在口裡半天,表面一層才變軟,他媽卻說這能磨練小孩的牙齒。文文從未見過他媽吃鐵蠶豆,她的牙齒不用磨練,因為她是大人呵。他常在關緊門的廚房外聽到裡面吱吱咯咯的咬嚼食物的響聲,有點像老鼠偷食,他在門縫中偷看,原來是她媽在吃這些好東西,他的口水快流出來了,又用力吞回去。他有些兒怕她媽,不敢進去,她會打他的。------

文文吃喝個夠後和四香去外婆屋邊的果園玩。早上剛剛下過雨,果園裡還有點濕氣,在陽光的照曬下,蒸出一層層的薄霧。青草叢中紡織娘和蟋蟀爭著鳴叫;檸檬、橙、盧橘和番石榴樹高大葉濃,還有許多他叫不出名字的,五顏六色的花,比家裡的菜園好看多了,空氣中有花果的香味。文文眼尖,一眼看到樹上有一個黃色、成熟的番石榴掛在許多青色的果子中間,正想爬上去摘,覺得下部發漲,要撒尿了,他拉著四香,說:

“我想撒尿,快回家。”

四香很奇怪,便說:

“撒在樹下好了,為什麼要回家?”不料文文嚷道:

“不,媽叫我不要在外面撒尿,要回家撒,好淋家裡種的菜。”

四香又气又好笑,說:

“我的小少爺,外婆的果園和家裡的菜園不是一樣嗎?外婆那麼疼你。------”

文文硬是不依,四香沒法,急急忙忙拉著他走了,來不及向外婆告別。他憋著尿,走不快,便要四香背著他。四香半跑著,累的一身汗,馬上就到家門口,誰知下背突然一涼,接著又濕濕熱熱的一大灘,一陣騷臭味傳過來,一定是這小傢伙憋不住,尿了,天呀!真邋遢,夠晦氣,想狠狠地打他一下屁股,兩手又不得空。

跑回家裡,兩人洗了澡,換了衣服,文文舒服地躺在長椅上呼呼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拉他的耳朵,張開眼,原來是媽媽,她問:

“下午舊墟有市集,我要去買東西,你想去嗎?”

“要!”知道有得玩,他樂得跳了起來,像一個彈簧。

四香也想去,媽不許,還教訓她:

“家裡一大堆髒衣服,妳快洗了吧!不要老是想去外面逛。------”

四香把頭低了,不敢吭聲,走出去了,文文猜她一定蠻不高興。媽又說:

“市集上人多,人擠人的,我要拿東西,會顧不上你,聽說墟上有拐子,專拐三到五歲的小男孩。我要用繩子,一頭綁在你的腰,另一頭套在我手上,就不會失散,這是剛從美國回來的大伯教我的,聽說在外國很流行。”

文文听了,噘著嘴,不大樂意,但怕拐子,又知道是外國流行的玩意兒,就答應了。媽媽拿來繩子,像她說的那樣做了,手上還拿著一個新的漂亮籐籃,裡面有一把秤。這把秤可是他媽的寶貝,她出去買食物時,總帶著它,墟上的人便給她“鐵秤姑”的綽號,媽不喜歡這外號,可由不得她,嘴是長在別人身上,好像夏天的日頭把你曬得黑黑的,想變白,沒那麼容易。

快到墟裡的時候,幾個野孩子蹲在路邊玩石子,看見他倆來,便訕笑他,一個小孩子把腿分開,兩手撐在地上,背脊朝天,嘴裡還汪汪的叫,像小狗一樣。文文臉紅到耳根,趕忙靠近他媽,這樣繩子不容易看到。媽的臉繃得緊緊的,瞪著他們,啐了一口。

到了市集上,嘩!滿街是貨攤子,處處都是人,亂亂哄哄的,好熱鬧。媽東張西望,走到一家賣水果攤子前,前面擺的是紅通通又發亮的雞心柿,他媽要了一斤半,順手從攤上拿了一個最大的給文文,他馬上咬了一大口,鮮紅的漿汁濺了他半臉,賣水果的來不及阻止,她卻說:

“小孩子嘛,嘴饞------”

在付錢之前,他媽不慌不忙地拿帶著的枰來稱,說是只有一斤七兩,賣水果的楞住了,臉拉得長長的,也不答話,不屑地加了一個小的雞心柿進去,媽才滿意了。鄰攤裡飄來了低低的,有譏諷味兒的聲音:

“這是鐵秤姑!”

他媽的臉一點也不變紅,只當沒聽見------

逛了半天,他媽要的東西買齊了,籐籃裝的滿滿的,她的腳步也變慢。每次買東西的時候,他媽一定用自己的枰稱過,幾乎每次都說少了斤兩,那些人大概知道她的名聲,不願惹她,總是少收幾分錢或者多給一些,他媽好像很得意,輕輕哼著她最著迷的粵曲“帝女花”,文文聽不懂,卻知道當她唱這曲兒的時候,是滿開心的。媽媽又買了一小包鐵蠶豆,知道他不特別喜歡吃,便給文文拿著。他一直盯著周圍的人群,看看有沒有拐子在裡面,但看起來沒有一個像拐子,他心裡埋怨媽媽,牽著他像一條小狗,讓野孩子譏笑。

剛回到家,二舅母來訪,她剛剛去過市集,放下一個破舊的竹籃,文文看見裡面只有兩根蘿蔔,幾個馬鈴薯,不像他媽的新籐籃裝得滿滿的,都是好吃的東西。二舅母面容憔悴、蒼白,不管這些,文文覺得她差不多和他媽一樣好看,只是他媽臉上總是冰冰冷冷的,二舅母則很和氣;她比媽有學問,每次見到他就講好聽的故事,每次的故事都不一樣,媽只會唱幾句小曲。她坐下後,嘆了一口氣,說:

“姑娘,我家裡幾乎開不了鍋了,妳和姑夫能不能借我三十塊錢?過幾天我走肇慶賣故衣之後就還。------”

“------真不巧,克賓近日生意虧本,手頭正緊呢!他又不在家,我不能作主。”

他媽淡淡地說,無動于中,口中還嗑著紅瓜子,發出可笑的聲音。二舅母的臉上掠過幾絲失望的神色,她站起來,拿起竹籃,說:

“哪------我回去了。”

她向文文淒然地笑了一笑。

“二嫂,我這兒有一包食物,妳帶回去吃吧!”

他媽說,遞給她用報紙和透明塑料紙包緊的一包東西,二舅母勉強地接受了。不料客廳的後門“砰”的一聲,文文的爸,高大、壯實的克賓走進來,兩個女人的臉色陡變;不同的是:二舅母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的驚訝和兩分不快;而他媽的臉通紅,十分狼狽的樣子。二舅母朝克賓點點頭,說:

“姑丈,我是上墟,順便過來看看你們的。我還有事,要走了!”

他爸沒聽到她們的談話,二舅母急急要走,他有點摸不著頭腦,用手搔搔頭;文文也不高興,因為這次二舅母沒有講故事。

在回家的路上,二舅母心裡很難過,真沒想到,姑娘還口口聲聲說多喜歡兩個小姪兒,如今卻有難不救;更糟的是還說假話,將來怎麼面對在外洋的二哥呢?------可我是走投無路了,想起兩個小孩兒餓的直叫嚷的樣子,眼中忍不住淚,腳步也加快,一不留意,頭碰到迎面來的一面張開的花布遮陽傘上了。

“玫姊,妳怎麼啦?”

持傘的少婦看見少玫神色有異,眼有淚光,關切地問。少婦叫如意,是少玫娘家同村子的遠房堂妹,當閨女時她倆很要好,少玫結婚後幾年,如意也嫁給鄉中一位華僑富戶做小,她是鄉間有名的美人,心地比外貌還要美好。當少玫告訴她家中的困境,卻不提向小姑借貸後,如意立刻從懷中掏出五十元,塞給少玫,但她堅持只要借三十。如意安慰她:

“天無絕人之路,不要發愁了,快回家罷,孩子等著妳呢!”

回到家裡,天快黑了,兩個五歲和七歲,活潑可愛,但瘦小的男孩,圍著竹籃子看,卻沒有好吃的東西,很失望,閉著嘴巴。少玫把姑娘給的那包食物拿出來時,大家都有些期待,小男孩目不轉睛。開了一層又一層,卻透出一陣陣的臭味,大家都掩著鼻子,原來是一條發霉了的咸魚。------

這當兒,文文家正吃著丰盛的晚餐,四方形的紅漆大餐桌上,放著起碼五六樣剛做好的菜,熱氣騰騰。祖母和文文對面坐,他的爸媽分坐兩邊。四香在傍照料,忙個不停,大家吃完後,她才有得吃。他媽擺在自己面前的是紅燒魚,甜酸肉和冬菇雞,香氣繞鼻,祖母面前的卻是昨天的剩菜和咸魚。桌子太大,祖母夾不到媽面前的菜,只是吃面前的。媽夾了一片魚肉和一隻雞腿給文文,但沒給祖母,他爸看不過,夾了一大塊魚肉在祖母的碗裡,媽卻向他瞪眼,可幸祖母老花眼,沒有看見。

次日早上,他媽跑到家裡的養豬場,他爸正提了一個圓圓的大飼料桶,在餵著豬,她喜孜孜的說:“我昨晚夢見掉進糞坑了,滿身是糞,又黃又髒又臭,拼命爬也爬不出來------你們不是常說夢見大糞會得黃金、發大財嗎?”“書上是這麼說的,不一定靈驗。”他爸的眉頭輕皺了一下,不再理會她,繼續餵豬,十幾頭肥豬一齊吃著粥狀飼料的啕啕號號聲響,熬是熱鬧。

晚上正下著濛濛、牛毛似的細雨,他媽去屋外的廁所的時候,忘記帶燈,廁所內黑黑的,又滑,她一失足,真的掉進了糞坑。聽到媽媽大聲的喊叫,文文趕緊跑過去,想拉她出來,不料人小力弱,反被他媽拉進糞坑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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