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第二天一早,蓝天接到珊玉打来的电话,说她今天有事想调休,让她和老板娘请个假。蓝天听珊玉的口气觉得她是已经决定的事,只不过是让她通知一下而已。
如果吴成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在餐馆。反正现在他不打电话到那里找我了。珊玉又叮嘱她一句。
蓝天直觉感到珊玉今天的活动同那个银色轿车有关。
结果第二天第三天珊玉都没有来上班。蓝天有点担心,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但又不敢问吴成,怕不好交待。
那天晚上蓝天和晓强正准备吃晚饭,这时走廊上的电话铃响起来。晓强赶过去拿起话筒。
“噢,吴成啊,你好!啊…没有啊,这两天都没来过。啊…对,也没看见她。怎么啦,哦…没跟你说去哪,那…要不你再问问找找看,不会有事吧。对…实在不行也可以报警的。”
“是吴成。”晓强又坐下来拿起大饼,“唉,一个大男人弄到这个地步也够窝囊的。”说着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大饼。蓝天知道晓强多半已经猜到事中原委了,她正想说什么这时门铃又响了。蓝天放下筷子,走到门前,透过门上的安全视窗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拎着旅行包,穿件铁锈红风衣的女人。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珊玉!她赶紧去开门。
“不好意思,晓强,我可以打扰你们一下吗”珊玉看见他们正在吃饭,便站在门口抱歉地说。
“那有什么,快把行李放下。过来一块儿吃吧,没什么菜就是了。”晓强上前接过珊玉的旅行袋放在过道上。
“珊玉,你这两天上哪儿去啦,老板娘都问了好几次啦。我说你不舒服了,可心里没底,怕她再追问我就没词儿了。”蓝天接过珊玉的风衣挂在衣服架上,又找了双布拖鞋给她换上。
“那个家我是不能回了。”珊玉接过蓝天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轻轻地吹着上面浮起的茶叶。
“别急,先吃饭,待会儿再说。”蓝天让珊玉在厅里的桌前先坐下,接着把菜和汤等端到桌上,又给珊玉加了付碗筷,这才坐下一道吃起来。
“蓝天,晓强,今天可以让我在你们这儿暂且住一夜吗…就今天一次,明天我就走的…”珊玉半天没动筷子,还是下决心说出来了。
“当然可以。”不等晓强发话,蓝天马上接过来,“你就睡这沙发床,可以折叠的呢。”她看了看晓强。他只管闷头喝汤,丝毫没有反应。
“晓强,待会儿吃完了让我们来洗碗,你自己去看电视吧。”平常蓝天他们经常开玩笑地说先吃不管,后吃洗碗。基本上是做饭的不管洗碗。常常也是两人一道做得多。今天晓强没说什么就闷闷地到客厅去了。
厨房里只剩下了她们俩,珊玉帮着她把碗盏收拾到洗碗池里,蓝天关上门。她什么也没问,往池子里放热水,倒洗碗剂,她在等着珊玉的解释。
“蓝天你说我错了吗?我就是想好好地爱一回。”珊玉叹了一口气,“这次是想好好地被人爱一回,宠一回。”珊玉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心里舒服了许多。“蓝天,说实话,你和晓强说过那种炙热的耳边情话么?有过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么?”
蓝天是现代的大学生,并不封建,但爱情这两个字除了唱卡拉OK以外,平时她很少提到。就是在和晓强相处的日子里,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这里,细想一下好像还从来没有正经地说过什么爱不爱。说过表达感情的词至多是“喜欢”两个字。
如果说在国内初见面时彼此还有点新鲜感,那么从对方的言谈举止中开始逐步了解到对方的爱好和脾性,随着新鲜感的减少,彼此的信任感也开始增长。真是到了关键时刻,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足以使人陶醉,此时无声胜有声,哪里还用得着说什么爱不爱。
后来到了国外呢就更没时间说了。倒不是不爱,只是觉得两个人的世界就是琐碎和平常组成的,有着更实在的含义。厨房里面一个做一个帮,冷天提醒加件衣服,雨天想着送把雨伞。为自己舍不得多花一点,给对方恨不能倾其所有。蓝天觉得,他们的爱和情都融化在这点点滴滴的理解和牵挂之中了。
即使有时生活拮据带来的不便也不全是烦恼和苦涩。他们会因为买到一张优惠处理的书桌而感到欣喜,省下来的马克第二天手拉着手进了一趟电影院,看了一场新电影,还买了两大瓶可乐和一大桶爆米花。这已经可以称作他们奢侈的享受了,晓强还说,等再有钱就带她去看歌剧,在外面吃西餐。蓝天不知道他俩究竟是谁爱谁,谁宠谁,虽然在一起生活不过几个月,好像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你现在问我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法回答你,我和晓强啊,顶多算是温水泡茶慢慢浓那种类型的。好像从来还没有过那种爱的欲死欲仙的境地。”蓝天用海绵仔细地擦洗着酒杯上的油迹,认真地对珊玉说。
“可我和吴成一开始的感情就是很不对等的。”珊玉往她的杯子里加开水,茶叶在里面已经舒展开来。“应该算是我先追的他。”珊玉又喝了一口杯里的水,觉得既烫嘴又没有味道,就放下茶杯开始叙述她的恋爱史。
“其实我们是属于两小无猜的那种朋友。同住一个大院子里面。双方父母之间都是好朋友,来往密切,关系很近。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做游戏。我是学校的文艺活动积极分子,高中读完我就被部队文工团选中去唱歌跳舞,吴成比我后毕业,他考上了当地的艺术学院音乐系,我回家探亲的时候他已经是英俊小伙大二学生了。那时我还很年轻,穿着军装也很神气,吴成要了我的照片去。我们和其他朋友一道出去疯,闹,唱歌跳舞喝酒每天都到很晚才回来。探亲结束前即将分手的那个晚上,是一个月圆之夜,我们都喝的晕头晕脑,吴成先陪我回家,父母都不在。我要他吻我,他吻过了就要走。我说你别走,我就要走了你陪陪我。后来就发生了那件忘乎所以的事情。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只是情窦初开,刺激性的尝试而已。但对我却是不能释怀,自食其果的开始。
分手以后,我给吴成写信,表达我的思念,当然也有困惑。他只回了一封,没有什么思念却只有困惑。
后来我们也见过面,他已不那么有激情。再后来我转业到地方剧团,也就是吴成毕业后分配去的那个剧团,和他旧事重提,这时才知道我们之间有了另一个女孩。其实她我也很熟,也是儿时一起的玩伴,叫玲子。但是她长相平平,只是后来考进大学外文系。吴成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要多一点。我很气愤,觉得不能输给玲子。吴成的父母很喜欢我,我就从他们那里找支持。有朋友告诉我玲子想出国,和她系里的那个外教有来往。我就告诉了吴成的父母,揭开他们的关系。”珊玉说着觉得口干,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蓝天,你这是什么茶?怎么第二浇就一点味道也没有了。”
“这可是好茶,南方来的朋友送的碧螺春,特意交待过开始泡的时候水不能太烫,否则味道就出不来了,要用八成热的水来沏。我给你重泡一杯。”蓝天先将开水倒进杯子里,稍过了一会儿才又放进茶叶。她问珊玉,“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就结婚啦。吴成是个软弱的人,他见父母坚决反对他们来往,而且听说了玲子可能和老外有关系,就拒绝了玲子的一切信件和电话,在家大病一场。我又在他痛苦的时候去关心和安慰他,旧情重叙也就顺理成章了。第二年我们就有了小闺女妞子,爷爷奶奶更是开心得不得了。还没等我为自己的成功得意个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俩又见面了,吴成有一个星期不回家。又是他的父母再三劝阻,并威胁要和他断绝来往。后来玲子出国了,我们的日子也逐渐平静下来。再后来我们也出来了,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做,吴成总让我有一种亏欠他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和玲子还有来往的证据。”说到这里,她端着新泡的那杯茶,跟着蓝天走进客厅坐下来,话音之间无奈胜过愤恨。
“那也是我心灰意冷的开始,我们做着同床异梦。这时拜恩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他是我们餐馆的老顾客,从我们见面的第一次开始就向我发起了全面攻势。以后他不来我们餐馆吃饭了,每天下班后他都举着一束玫瑰花等在外面,我放下托盘解下围裙就跟着他去环境优雅的法国餐厅去吃饭。在那里我等着别人举着托盘来为我服务。你知道在餐馆干活我是那样的辛苦,在家里我也是无微不至地为吴成服务。在餐馆我有工资还有小费,在家里有的只是吴成的脸色。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要说情意绵绵,连花言巧语都听不到。我们的生活就像一杯泡了四浇的茶水,真正淡而无味。
拜恩的出现让我重新燃烧起激情的火焰,我被他的直率和胆大所痴迷。我告诉他我有丈夫有孩子,他说他知道我是不幸福的,只有他才能弥补我生命中的缺憾。他说女人是用来疼,用来爱的,不能理解为什么吴成不珍惜这样一个姣美的妻子。他会在餐馆,公园,剧院那些公共场合旁若无人地紧紧搂住我热吻。”珊玉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那是一种梦幻的闪光,蓝天眼前看到的好像是一个正在热恋中的女学生。
蓝天这才明白每次那种不协调的局面,吴成的冷淡,珊玉的谨慎,现在都有了一个解释。
“你和吴成谈过今后的打算么?”蓝天担心的其实是妞妞。
“谈过啊,我说我们分手吧,他不愿意。我开始也想,女儿可怜,把她接出来三个人在一起凑合着过吧,好歹他还是她爸爸。这不家都搬了么。可是他让我实在是没法凑合下去了。”
“那个拜恩…他结婚了么?”蓝天问得有点小心翼翼。
“结了,他的儿子已经上大学了。他现在还和他妻子住在一起。今天就是我们俩一起去北海度假三天刚回来,他回家去了,说明天再来找我。”珊玉可能还沉浸在北海的浪漫之旅中,说话时脸颊还显得红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