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某日下午,我当时的女朋友在家里宴请国内来澳洲访问的某行叶贸易洽谈团,约有十来人。那天我在上班,下班回来时晚宴快要结束了。大家酒酣饭饱之际,女朋友叫我弹钢琴助兴。我心里不很乐意,一则我是作曲的,弹钢琴非我所长;二则我比较紧张,会怯场,不适合在公众面前演奏;三则当时腹中空空,没什么精神。但看在她面上,只有做了。我怕长的曲子会弹错,便特意只弹了萧邦的A大调序曲 (Prelude)。此曲很短,约只奏一分多钟。速度较慢,但旋律甚美,中间还有一段极快速的华丽过门,可显示弹奏者的技巧。奏完后他们好像不满足似的。席中的团长,是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挺斯文的,看起来很有学问,听说原是工程师。他走到站在钢琴附边的两位女团员傍边,轻声(怕被我听见吧!)对她们说此曲还有一段,不知什么原故我没有奏完。不巧他的话被我听到了,我着实吃了一惊。如果我说他错了,会在广庭大众前使他失面子,这是我不愿意的。我只有朝他们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不是对着我说话。
此君的行为使我想起神童音乐家莫扎特有趣的一则故事∶莫扎特几岁时在宫廷演奏。他奏的某钢琴奏呜曲中间有一段,音乐要休止相当长的时间。莫扎特演奏时当然这样做了。演奏完毕后,一位慈祥、雍容华贵的老公爵(或侯爵)夫人走过来,轻抚莫扎特的头,关切地说∶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奏你熟悉的曲子呢?
一两个月后又发生相似的事情。我为唐代天才诗人李贺的诗“蜀国弦”∶
枫香晚花静,
锦水南山影。
惊石坠猿哀,
竹云愁半岭。
凉月生秋浦,
玉沙粼粼光。
谁家红泪客,
不忍过瞿塘。
谱的同名艺术歌曲幸运地被本市某国乐团多次演唱。这乐团有一个由40多人组成的乐队,规模不小,可能是澳洲最大的国乐团。有一天唱这歌的女高音给我一份节目单。看了对歌曲“蜀国弦”的介绍后,令我不大愉快。因为这介绍竟说这诗和歌曲是表达人民在战争年代的苦难和悲哀。这分明是对此诗的曲解。尊敬的读者先生,请仔细看看上面的五言古诗,可有半点战争味儿?据我的理解(不一定精确)此诗描述四川的美丽景色,但有些悲凉(见 惊石坠猿哀,竹云愁半岭 两句)末二句借四川美女薛灵云被魏文帝徵入宫,与家人及家乡分别时,泪滴玉壶,次日成血的故事,表达对故乡的深切怀念。长吉是河南昌谷人,写此诗时或在长安,有归家不得之叹。我谱这曲时人在海外,亦有同样的心境。
怪不得乐团用国乐伴奏这歌时,奏的像坟场一样黑暗,与原意不合。我深深感到作品被曲解的悲哀。我也是团员,团的领导人写乐曲介绍时,可以打电话与我商量,结果便会不同。他们大概熟读三国演义,一看到“蜀国”两字便马上聯想到连年征战的“魏、蜀、吴”的三国年代,却一时没有想到这里“蜀国”只是地理名词而已。这些人是有相当高的文化水平的,可惜缺乏沟通和自以为是,造成这些很容易避免的误解。